这个城市冬春之交的气候让人有些难熬，枝头的柳絮纷纷扬扬从未断绝，仿佛随时都能飞进喉咙呛得人脸红脖子粗，整个城市上空漂浮的空气似乎都干燥的让人头皮发麻。
谢致行一步步往下走的十分沉稳，脑子里在不断回想着如同柳絮般纷扬飘落的话音，手指摸着手机上的按键滴答滴答拨通了路重山的号码。
“喂，又怎么了？”路重山单手收拾着桌上的资料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口应道。
那头安静了一会，谢致行抬手把转角处的玻璃窗彻底打开，冷风从窗口灌进了衣领感受到了些许初春的凉意才慢腾腾的开口：“没怎么，想给你打电话了。”
谢致行又问：“你最近很忙吗？”
其实从去年开学后谢致行就感觉到路重山似乎一直都很忙，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在忙什么，而自己和寝室里的其他室友毫无区别，每天上课、食堂，寝室，偶尔手头宽松了几个室友约着出去小聚一下，靠着以前过年没被没收的压岁钱和来北京前外公直接转入他账上的一点“零花钱”浑浑噩噩混了半年。
在“混日子”这一点上全寝似乎都保持了高度的一致。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是不缺钱的，他不清楚路重山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但他知道路重山家里情况应该不怎么好，可这部还算时髦的手机还是路重山送他的礼物，应该花了不少钱。
路重山哪来这么多钱？
“还行吧，”路重山说，“最近刚开学可能杂事有点多。”
谢致行：“你在你二叔那家公司实习的怎么样了，今年还继续吗？”
“应该是继续吧，”路重山叹了口气，看着桌上一堆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资料顿感脑袋又重了许多，“二叔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现在多积累点经验，跟着他公司的那些老人多学点，不会有坏处，还能拿点工资。”
“哦，那你在那儿工资高吗？你送我这手机不便宜吧。”
“算可以吧，按普通实习生工资来算，送你个手机还是没问题的。”路重山轻轻一笑，“怎么，心疼钱了？”
谢致行轻舒了口气，回答他：“嗯，你那点实习工资估计还不够塞牙缝的。”
路重山忽然松了一口气，从过年那次河边不算谈心的“谈心”后，两人似乎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僵局，你不问我不说，你问了我也不说，说是小孩子闹脾气可自己和对方都无比清楚这大概是争吵的方式之一——俗称冷战。
进退维谷，都不愿让一步，谁都无法理清楚这当中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
于是“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开学，他先一步来了上海，谢致行随后几天去了北京，谁也没搭理谁，包括再之前的那通电话也如同例行公事。
难得和缓，他不想把关系弄得更糟，对于谢致行如今的心情他也有点捉摸不定了。
心情愉快了不少，连带着说话都比平常欢快了很多，见寝室里没人，路重山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其实的确有一点点......不过你要是补偿我可能就会好很多了。”
“怎么补偿？这多少钱我现在去银行转给你，学校外面好像就有一个。”
“别别别......”路重山怕他真去银行给自己把钱转过来，似乎忘了谢致行压根不知道他的银行账号，“咱俩就不提钱了，别的来补。”
谢致行自认不算个特别纯洁的人，一秒就懂了路重山的意思，望着廊外恼人的飞絮枯叶眨了眨眼，回道：“行啊，你要是现在来北京我现在就能补偿你。”
路重山：“......”
他觉得比起不要脸的程度比起最初认识时谢致行似乎更加放得开了不少，为避免谢致行说出更加少儿不宜的话来，路重山及时刹车，摸了摸鼻梁略微心虚的转移话题：“你现在在干嘛？感觉听着还挺吵的。”
“走廊上，搬书。”谢致行避开从身边经过抱着快有半人高的书的同学，“书都快比人高了，看着就眼睛疼。”
路重山：“你专业的课很难学吗？”
“不好说，因为现在还没上过几门专业课，都是些打发时间的无聊课。”
“现在也才大一，不用这么着急。”路重山温声说，“以后还很长。”
还很长......
这三个字像是一本崭新的书页锋利的将翻书的指尖猝不及防划出一道细微的伤痕，不见血，但能清晰的感受伤口带来的刺痛。
手指摩擦，他看了看自己干燥的指腹，干干净净，什么伤口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
谢致行呼出一口气，有些难耐的按了按眉心，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道何时便一直微微皱着。冷静了两秒，他说：“你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我在河边本来打算跟你说些什么吗？”
“记得，你不是不想说么，那就别说了。”
谢致行：“我现在想说了，可以吗？”
那头回应的是预想之中的静默，静的似乎能听见有人正经过走廊和朋友谈论今天晚上去哪里玩、吃什么......唯独没有路重山轻浅的呼吸声和低沉入耳的声线。
经过在谢致行看来漫长的深思过后，路重山说：“可以。”
路重山直觉不会是什么好问题，但他更认为要是拒绝可能结果会更糟。
一切，仿佛再度回到了原点。
他有心前进，谢致行一句话就拽了回来。
谢致行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想很久了，你有考虑过未来吗？我和你的未来。”
“当然。”路重山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怎么忽然这么问，你觉得我只是随便玩玩吗？”
“不是。”谢致行简洁的回了两个字，随后又补充，“随便问问，突然想到了。”
直到挂断了电话，谢致行仍感觉自己方才那点欲盖弥彰的解释愈发可笑。
——当然。
——不是。
都像是同等可笑的词语，路重山什么时候考虑、怎样考虑的他全然不知，他就像一个默默等待自己今后命运的空洞的躯壳，路重山怎么说他就这么信好了。
回到寝室，孙舟和周然然的“战争”已经暂时告一段落，谢致行推开门看着满脸平静的两人和依然在床上“安歇”的黎雪，颇有种一群废柴凑一堆了的感觉。
捏着手机一圈一圈转着把玩，忽然问：“你们有计划过找个实习吗？”
“实习？”
周然然还没从对孙舟的“仇恨”中解脱出来，被谢致行陡然疑问脑子瞬间有点懵，迷迷糊糊的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孙舟踩着凳子轻轻一跳直接坐上了略矮的书桌上，半个人都被遮挡在不透光的木板下，目光低垂喘了口气：“这才大一急什么，实习不都是毕业前才做的么，到时候随便找我家亲戚开个证明盖个章就完事。”
“你亲戚？”谢致行若有所思的缓缓开口。
孙舟：“我舅去年把他公司总部迁到这边来了，听说做的还行，急着招人。前段时间问我要不要去他那儿做做看。八成就是想把我当廉价劳动力来使唤打个杂，我才不去。”
谢致行略微沉思了几秒，壮着胆子问道：“你舅公司现在还招人吗？”
“招啊，前几天还在问我有没有认识的朋友想找实习。”孙舟懂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你想去啊，正好。那我跟我舅打声招呼，别让他真把你当个打杂的使唤了。”
谢致行轻轻翘起嘴角，对他道了声谢。
孙舟转头看了眼成天“半死不活”混吃等死的剩余两个人，贴心的问道：“你们要去试试吗，我干脆一起说了。”
半天没吱声的黎雪总算舍得动了动他的金手，掌心对着孙舟抬手当即拒绝：“谢谢你，我的好室友，让我安心做个废人吧。”
周然然：“实习好玩吗？”
孙舟苦想了一会，感觉肯定是不好玩的，光是他舅都几乎每天十一二点才下班，其他小员工更难说了。斟酌了一下，孙舟委婉地说：“还行吧，能赚钱。有了钱你才能有底气找到更好的女朋友。”
周然然被孙舟这句话成功打动了，一周后就带着满怀的信心与好奇和谢致行一同去往十几公里外的市区孙舟舅舅的公司开始自己的实习生生涯。
实习的时间完全根据他们的课来，周二下午没课，从中午开始两人就跟彻底失踪了没两样，直到晚上将近十二点寝室门才被低低的小声敲动，周然然在门外轻声喊：“开个门大爷们，没带钥匙。”
黎雪带着一脸不耐烦的起床气看着刚回来的两人，啪嗒按亮了墙上的开关，低气压的说：“你们怎么进来的，让宿管开的门吗？”
“翻墙。”谢致行把手里捏着的几分资料一股脑全扔在桌上，脱鞋换鞋，低着头说，“让宿管开门你们俩的名字明天就会到辅导员那儿了。”
“怎么是我们俩的......”黎雪话说一半顿时明白了，“好吧，换成我也会这么做的，翻墙是个正确的决定。”
孙舟听见他们的动静从床上窸窸窣窣的爬了起来，身上裹着一床薄被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你们今天怎么样，好玩吗？”
谢致行无声的抬起眼睫投过去一眼，周然然直接“呵呵”了他两声。
“好玩？”像是刚翻完墙还没喘过来气，周然然坐在椅子上歇了半晌才一脸头大加崩溃的说，“我们俩一去就给了我们两摞一米高的文件，让我们今天分门别类整理好。”
“所以你们就整理了一天的文件？”孙舟坐在床上皱着眉问道。
周然然：“差不多吧。后来有个部门的估计是个领导，笑眯眯的把我喊过去以为要交给我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谁知道一看，嚯，又是一摞半米高的文件。”
孙舟：“今天一天光让你们整理文件打杂了？我打电话问问我舅，不是跟他说了让他照应点么。”
谢致行洗完脸听着周然然绘声绘色的描述，水珠滴滴答答从棱角分明的鼻梁、下颌往下坠，沿着微微凹陷的锁骨一路往里延伸，仿佛眼睛都蒙上了一层雾色，冷冽而清明。他打断孙舟正摸手机的动作：“这和你舅打没打招呼没什么关系，还有几个实习生和我们做的也是差不多的工作，新人都这样吧。”
周然然附和的点了点头：“有一个今年刚毕业进去一个多月了现在还在每天给人复印文件整理报表呢。”
黎雪斜靠在桌边拉开窗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从鼻腔里飞出两缕白雾才有些疲倦的说：“你们就只整理文件怎么都还弄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周然然不满的看了看他，抬手驱赶顺着窗外吹进来的风飘至眼前的烟雾：“这是普通的整理文件吗？要按年月、类型、编码一份份的排好顺序，有些还缺胳膊少腿的要从公司的数据库里找，我们又没权限。”
“部门那领导估计看我们刚来不好让我们直接加班到十二点，八点多就让我们俩走了，吃了个饭坐车快两个小时就到这个时候了。今天才弄了三分之一，明天还要继续。”周然然略显凄凉的叹了叹气，被黎雪手里的烟雾突然呛了一口，抬了抬下巴指着门说，“出去抽行么，本来地方就小寝室里都是这个味儿。”
黎雪无辜的举了举手，好声好气的应道：“不好意思，我要是出去宿管立马就上来了。”
“你不会抽烟吗？”黎雪低头嘴角噙着笑反问他。
包括周然然在内的所有人都想，黎雪这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你一个男人都不会抽烟吗？”。
周然然侧过身，挑着下巴看他：“不会很奇怪吗？我抽不抽烟不碍着你的事吧，但是你现在这儿抽碍着我了。”
谢致行和孙舟对视一眼，各自沉默的交流了一下眼神过后谢致行出声打断冲周然然说：“没热水了，再不去洗连冷水都没了。”
“没事，我明天......哦不，今天早上再洗。”周然然拒绝他委婉的提醒。
黎雪歪了歪头撑靠在桌沿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两根手指之间噙着的细长烟卷飘散出的烟雾盘旋而上，几乎席卷了寝室里的每一个人。
谢致行深吸了一口气，呛人的白烟顺势进了他喉腔、估计还会一路推移至心肺。他沉了口气，摸了把泛着些微水珠的额发，倏地挑起眼皮冷冷的一看黎雪：“这是寝室，有点公德心。要抽烟去外面，真的很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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