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触及齿根时路重山顶了顶腮帮，余光扫了一眼清清浅浅的水面，似是斟酌了半晌，才给出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问吧。”
可谢致行盯了一会，忽然移开目光沉下声音：“算了，没什么好问的。”
“好，那就不说了。”路重山依然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仿佛无论谢致行说什么他都会二话不说的接受，“现在要回去吗？”
谢致行侧着身想了想，没看他：“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路重山依然是一个“好”字。
寒风冷雪，或许能让两人都冷静一些。
和去年开学时几乎别无二致，谢致行依旧是一个人拎着行李箱独自上了北京的长途火车，到了寝室给谢呈繁打了电话听了几句掏心掏肺交代感觉自己应该还是左耳进右耳出后，按照程序打通了路重山的手机。
站在脚步声纷至沓来的走廊上，枯柳藤枝似乎也带走了渐远的冬日冷意、长了新芽，谢致行低头看着脚下纹路割裂破碎的石砖，低声说：“是我。”
“我知道。”路重山说，“有来电显示。”
谢致行垂了垂眼，抬手把窗台上的的残枝枯叶扫了下去，在各自吵嚷的走廊隔着电话沉默相对了许久，近乎无声的呼吸了一下，沉闷闷的说：“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到学校了，没什么事就先挂了，长途怪贵的。”
那头意料之中的静了一会儿，嗓音有点闷闷些微沙哑，像是被冷风刮过捻起了一片走石砂砾。
“好。”路重山回答。
通话至此结束，谢致行从走廊到寝室就两三步的距离，直接被他缩短到了一步，反手带上门重重三声——门被砰地关上夹着仍显冷冽的风，手机猛地被主人扔在了硬质的单人床板上，随后毫不留情的被主人就把自己往床上砸的身躯压的密不透风。
孙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大跳，窝在椅子里头朝后仰了仰反着视线望向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不高兴”三个字的谢致行：“哟，这是咋了，谁惹着我们谢校草了。”
某个称呼一出，谢致行更是不想理的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宁肯看着掉皮的墙也懒得回一句。
作为一个典型女多男少的大学，谢致行凭借优质的长相自然在一众“歪瓜裂枣”中博得了不少同班或者不同班女生的关注，毫无疑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封作了班草，自然也有不少女生开始打听情况。
孙舟身为他的同寝室友，一边对谢致行这种“招蜂引蝶”的体制偶尔羡慕了一把，同时主动的为非单身的室友驱散这些没必要的“桃花”，来一个回一句“已有家室，撬墙角是不道德的行为”，并自觉把班草这个称呼升级为了“校草”。等谢致行知道的时候大概已经有八成的“桃花”提前倒在了孙舟这一关。
虽然感谢，但还是对孙舟升级的称呼隐隐有些无语。
“校草跟我说说呗，”孙舟不长眼的接着追问，“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咱也开心开心。”
谢致行反手抽出垫在脑后的枕头就砸了过去，软塌塌的毫无攻击力。孙舟伸手一捞就把枕头抓在手里重新扔了回去，在谢致行身上弹了一下随即倒了下去。
孙舟扫了眼被谢致行无情扔在床角的手机，心里有了点猜测：“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吵架了？”
“这不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吗？”黎雪翘着条二郎腿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过年新置办的手机，啪嗒啪嗒的按了几下回了几条烦人的信息，又了无生趣的翻了个身继续耷拉着眼半睡半醒，嘴里还迷迷糊糊的咂摸了一下。
孙舟看着刚开学就在寝室睡得“不省人事”的室友，顿时虚伪的恨铁不成钢起来，抬脚在黎雪小腿上招呼了一下：“你就打算这么睡一天？这可不太符合你‘浪子’的形象吧。”
“浪子‘从良’了，没水浪不起来。”黎雪从薄薄的眸光下睨了一眼隔壁床上的孙舟，有气无力地打了个哈欠，“你要是想要可以送你，看着咱们室友一场的份上免费了，不用谢。”
“嘿你们这一个个过了个年都是见鬼了吗，怎么全都跟丢了......”
话还没说完，门锁被转动几下，又是砰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风风火火的一阵动静孙舟无辜的椅子被人带动了小半圈后，下铺的另一张床上瞬间又多了个人，周然然背面朝天的呈“大”字状趴了个“震惊四座”。
孙舟被他这番动静惊得不轻，只是黎雪和谢致行这两个如同废柴的人依然倒在床上一动不动，恍若未觉。
孙舟不禁缩了缩脖子，瘪着嘴满脸困解的看着冲回寝室的周然然以及全无反应的另外两个人，莫名有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
自己还没脑补完，趴在床上的周然然突然诈了尸，脆弱的床板被他锤的连带惊动了对面躺的正好的黎雪。黎雪横过去淡淡的一眼，懒得开理他，周然然却在自己憋不住吱了声。
“我他妈哪里对不起她了！她凭什么这么对我啊......”
孙舟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就听见周然然把脸埋在枕头里低声抽抽哒哒了起来。他瞪溜了眼睛，感觉也不用再问了，九成也是吵架甚至分手了。
脸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单身狗也不孤单了。
然而没高兴完，周然然就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单手撑在他摇摇晃晃的椅子扶手上，低头堪称恶狠狠的瞪着他：“你说说，我哪里对不起她了，这个贱人居然敢这么对我。你们都说说看，凭什么啊！”
“不是，哥们儿，”孙舟小心翼翼的用两根手指拈开周然然撑在他椅子上的手，故作姿态地咳了咳把自己往后缩了缩，“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怎么还骂人呢，好歹也是你谈了这么久的女朋友，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狗屁的女朋友！”周然然被慢慢拿开的手在一声痛骂后再度压在了孙舟耳侧，顺便在边上痛心疾首的连拍了好几下，孙舟感觉自己这个不太结实从学校外商店买来的塑料椅随时会塌......
周然然依旧是一副难掩气愤的样子：“这才分开多久她就背着我和别人搞在一起，她出轨！”
“我操......”上方传来一句小声的暗骂，黎雪扯了扯嘴角终于舍得彻底睁开眼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微微笑道，“骂得好，这个确实该骂。”
“当然该骂！”见有了认同的人，周然然说的更起劲了，边说边拍了拍孙舟连糟摧残的小板凳，距离近的有些微妙，又给孙舟吓得一哆嗦，“我们这才分开半年她都能勾搭上别人，要不是我亲眼见到还蠢得一直被她蒙在鼓里，难怪每次打电话都各种挑我刺恨不得立马挂断，原来是急着跟新欢甜蜜去了。”
有了黎雪这个经验老道的高手在一旁搭腔，孙舟感觉自己总算能松一口气了，重新拈着手指把落在耳畔的手掌夹起，然后扒拉着椅子迅速往后退了一小步，呵呵的笑着说：“有我们在，想说什么尽管说，不过你可不要对我起什么妄想哦，我很直的。”
“滚......”周然然捏着自己的手嫌弃的扫过他的脸，“我笔直笔直的，你这长相我也看不上好么。”
孙舟见他才惨痛的被迫顶了头绿得发亮的草原，不跟他一般计较，伸手指了指睡得一直很“安详”的谢致行：“我们谢校草你总看得上吧，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
“滚。”谢致行翻身坐起，利索的抬脚勾来被踢的老远的拖鞋，眼也不抬的随口问道，“分手了？”
周然然哼哼两句，一阵愤怒的情绪过后陡然安静下来，可以明显得见脸色的难看：“不然呢，就差被我捉......那啥了，不分手留着过清明吗？”
谢致行拎过椅子懒洋洋的坐了下来，从细而长的眼尾中投去淡淡的一瞥，净而明亮的眼眸中似乎容纳了千百种无声交错的情绪。
周然然被他这种冷淡的神色看得心里一凉，想起刚才和孙舟的玩笑话，连忙摆手解释：“你放心，虽然你长得挺好看的，但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应该的想法，我喜欢姑娘这一点还是很明确的。”
上铺黎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谢致行抿了抿唇，默想了半晌，最后只吐出僵硬的一个字：“滚。”
脸色看上去比周然然还差，又像是睡得正好被人吵吵起来起床气尚未消散。
周然然抽了抽鼻子，看着拿起手机出了门的谢致行的背影，感觉走远了应该听不见才有点惴惴不安冲孙舟喊：“你看看你，开玩笑也不知道有个度，把人弄生气了吧。”
“你懂什么，”孙舟四仰八叉的撂直了腿放在书桌上，脑袋一晃一晃的向后仰，“他估计也跟你差不多，没看见一回来就往床上躺么，听见你说这些事能高兴？你不要脸四处嚷嚷人家可没脸提。”
“你说谁不要脸呢。”周然然指着孙舟鼻子，仿佛他要是再说一句就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可偏偏孙舟也是个不要脸的：“说你，明明耳朵好端端的长着怎么就聋了呢。”
有了谢致行这个和他同病相怜的“伤心人”，周然然瞬间感觉自己也不算太惨，恢复到能随时和孙舟打一场的程度了，寝室里再度充斥了周然然偶尔的痛斥声以及和孙舟“拳脚相见”的惊呼声。
黎雪平静的躺在床上偶尔瞥过去一眼，又盯着不堪重负的门和留了一条缝的窗望了望，一抹凉意斜飞而入，再热闹的吵嚷声似乎都和楼道台阶上逐步而下的谢致行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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