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行开门的时候路重山已经在门外站了好半晌，人背着身后的簌簌冷风，仿佛一株笔直挺立的寒松。路重山的脸色一如平常，淡淡的从眸光中扫了谢致行一眼，说：“冷，先让我进去。”
谢致行背贴在门上边给他让开路一边嘴上不饶人：“你还会冷吗，我还以为你都没感觉的。”
“冬天人会感觉冷，夏天感觉热，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路重山进门打量了一圈和他家差不多空落的房子，心里大概有了个数，回头挽了挽袖子，冲谢致行说，“看上去也没收拾，我家弄完了把你这也整理整理吧。”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谢致行唇齿张张合合小声的念了两遍，看着他进门后就自觉开始帮他收拾房子忙活的背影，又忽然想到，父母他们出门前也必定会把家里收拾一番，从来不弄得没有条理。
每次都是好端端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动画片被林女士一巴掌呼噜起来，他干活就没有哪次是心甘情愿的。
“我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没跟我说，手机也打不通，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路重山挺直的脊背上忽然贴上了一个温热的气息，谢致行下巴搭在他肩背上埋着头闷闷的开了口。
“还给我留了信，我爸说只有遇到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时候才会写信......”
路重山反手摸了摸他消瘦的手臂，沿着清晰的骨骼一路下行至腕骨，左右捏了一把心里评价有点瘦了，温声道：“别乱想，可能就是出门玩了一趟没打通你电话只能留信了。”
谢致行想说不是，可是才缓和的气氛他不想又被自己弄得乱糟糟，于是闷声苦笑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好在路重山看不到。
“也许吧，可能过两天玩的累了就回来了。”几乎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耷拉在路重山身上，谢致行没什么精神的在他背上蹭了蹭。
谢致行口中的“两天”有些长，直到小年那天谢呈繁和林晓慧才踏着刚融掉的积雪匆匆回了家。谢致行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看着不知道放了多少回的电视剧，开门的声音和平常回家没什么两样，他顺着动静看过去，正好和谢呈繁他们的目光对上。
谢呈繁如同平日里笑得一样温和，将外头的寒风朔雪悉数挡在门外：“中午吃了吗，怎么感觉没什么精神。”
“吃了。”谢致行揉了揉有些倦意的双眼，有一瞬间的走神。仿佛只是昨天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就回了家，而不是大过年的时间留了封短短十几字的信。
谢呈繁看了眼人影还在闪动画面跳跃的电视机，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小了点：“又熬夜看电视了吧，说过多少次了早点休息，别放假了就不当回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
屋外的雪早就停了，可是地面仿佛沉积了经年的霜雪，慢慢的消融却依旧带着南方冬日里特有的湿冷与寒意，刺入骨髓。
谢呈繁伸手掸了掸肩头落下的积雪，回了房间换衣服，林晓慧倒是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兀自进了厨房。谢致行看着他们随意平常的举动，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好”反倒愈发强烈，他起身跟在林晓慧身后，站在厨房门外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问道：“妈，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林晓慧清洗碗筷的手一顿，冷淡的眸光中匀出一眼望向被油烟沾染的“藏污纳垢”的玻璃窗，窗外积雪纷落，融雪的日子比平日更冷，仿佛能透过暗淡的窗刺进人的内心。
林晓慧轻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没什么，你外公身体不舒服回去看看。”
“现在怎么样了？外公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
“老毛病了，隔段时间就要犯一次，人到了这个年纪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林晓慧背对着他把橱柜里摆放整齐的碗碟拿出来一个一个清洗，冲水、擦干、再冲水擦干，然后放回原处，一遍又一遍重复。谢致行皱紧了眉心，在连续十几次重复动作后终于忍不住打断：“没有其他了吗？”
“还能有什么，”林晓慧颇显冷淡的嗓音在湿冷的空气中蔓延，如同冰锥，一点一点往谢致行心里扎，“我在忙，你去休息吧。”
“这些碗筷我都洗过了，你们没回来的这几天。”谢致行眨了眨眼，提醒道。
林晓慧：“再洗一遍，新年新气象。”
“......妈。”僵持了许久，谢致行终于是无奈地的喊她。
可这简单一个字的称呼却将林晓慧多日来怨气瞬间挑出，她转过身冷着脸，素来平淡高傲的目光中此时满是怒意：“你还知道叫我妈？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去北京前我又对你说过什么？”
“......我记得。”谢致行按着门框的手慢慢收紧，目光微微闪躲回避，毫无立足之地。
林晓慧点点头，气极反笑：“你还记得，既然你记得就别再叫我这声‘妈’。你做了选择，就当没我这个妈吧。”
谢致行近乎头疼的抓了把头发，脸色不佳的说：“为什么你们非要我二选一呢，外人怎么想的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林晓慧咬着牙几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你是打算隐居避世一辈子闭门不出了么，你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要遭受别人的眼光，要是不想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就趁早给我断了，断的一干二净，不要再有任何来往。”
“致行啊，”谢呈繁换了身居家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几乎每一次说话都会陷入僵局的母子俩，无奈的叹气，“就算不为我和你妈考虑，也总该为你自己想想，你和那个男孩子能有未来吗？你这么坚持，可他是怎么想的你真的就一清二楚吗？”
“万一他后悔了呢？”
“你考虑好了一辈子，如果他没有呢......”
“还是断了吧。”
......
傍晚六点多冬天的夜就早早到来，辽远的天空暗的只剩一点零碎星光，小河里哗啦啦的水流声一波接一波，拍打在岸边的青石台上。
一粒又一粒的小石子被谢致行飞入水中激起一片晶莹的水花在月光下闪烁，路重山站在他身后随手捡起了地上一块，也跟着扔了进去。
路重山仰头望了一眼天上遥不可及的月亮，冰冷的和这寒冷的冬夜倒是很配，然后静静注视着蹲在小石板上的谢致行：“今天小年夜，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谢致行说，“你应该也有听见动静吧。”
“什么动静？”
路重山随口回他，反手又是一块擦着平静水面飞过的鹅卵石，仿佛能找准“航线”一般准确无误地轻掠而过，随即猛地跌入水中，荡起一波连漪。
谢致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外套上冬夜里隐隐入侵的寒意，起身回头盯着路重山微微垂着的目光。安静站了一会，谢致行才轻轻开口：“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很会清楚的。”
路重山沉默了几秒，再度抬头时眼神里依然是无波无澜的透彻，仿佛暗含了许多东西，但又什么都看不清，他张了张嘴，说：“下午出去了，没看见你爸妈回来。”
“嗯，他们下午就回来了。”谢致行转身目光从周围低矮的野草间掠过，远眺着小河的对岸，水波清浅，暗影攒动，“我外公身体不好，他们回去了一趟，怕我担心没跟我说。”
“你信吗？”谢致行忽然笑了一下问他。
路重山只来过这条小河两次，都是谢致行带他来的，从这里能看见下游窸窸窣窣的枯藤野草，远望能见到轻重山上被皑皑白雪覆盖只露出尖尖一角的寺庙。
耳畔的风，从未停歇的水流，周身的寒意......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地方对谢致行是有与众不同的意义，但是谢致行不说，他也不能追问。
他眨了下眼睛，垂着眸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过了几秒后反问：“难道你不信吗？你爸妈总不至于骗你吧。”
可是谁说不会呢，路重山在心里腹诽，他们只会说这是善意的谎言。
谢致行：“谁又说的好呢，他们或许还认为那是善意的谎言。”
“谢致行，你今天怎么了？”路重山皱着眉试图从他脸上摸出一星半点的情况，可谢致行仍旧只是笑了笑，继续朝水里扔石子，“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谢致行苦笑似的摇了摇头，兜兜转转了半晌，总算舍得绕回正题了，“我一个以前的同学，和他女朋友谈了有五六年了，初中就开始早恋，结果最近分手了，找我吐槽呢。”
“人之常情。”路重山垂下目光淡淡的扫了安静了片刻的河水，“结婚几十年的都会离婚，更何况只是谈恋爱。”
“吐槽完了也就过去了，他还会遇到下一个，然后继续恋爱分手，循环下去。”
谢致行站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望着平淡的水流，舌尖轻轻顶着犬齿勾了一下，唇畔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从唇齿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感叹：“是么，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吗？他其实也跟我抱怨现在的女朋友有点烦人，可是分手舍不得，不分数天天闹得心烦意乱，正好帮他做了决定。”
高瘦的身形在崎岖不平的地面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影子，谢致行看着水岸边自己慢慢下沉的嘴角和眉眼，忽然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不要有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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