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重山没有追出去,靠着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开始收拾桌上拆开的饭盒,胡乱吃了几口还没填饱肚子就听见客厅里“嘟嘟嘟”的电话铃声仿佛催命符一样震得人心里烦躁。
筷子朝饭盒上一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难以舒缓隐忍在眉眼间的怒气,路重山三两步走到客厅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谁?”
电话那头的人先是骂骂咧咧地不知道朝谁嘀咕了几句,随手才对路重山说:“是路劲东家吗?他在我这喝醉了,快点带他回去。”
路重山看了一下屋外的青天白日,大白天的就倒得不省人事,一股厌烦的情绪如潮水上涨般一层一层涌上心头,充斥着他本就不太平静的心。
“不是,找错人了。”路重山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断,啪嗒一声随手把听筒一搭,室内重归于静。
然而不过半分钟,恼人的电话声再度响起,路重山看也不看地扯过电话线:“他在哪儿?”
“我又问了一遍,号码没错呀,一直躺我这算怎么回事。”
“他在哪儿?”路重山面无表情的重复刚才的话,“要是喝死了就扔路边吧。”
“你怎么说话的,咒我呢......”
对面的人依然改不了嘴碎骂咧的本性,路重山充耳不闻的听了几句对方才满不耐烦地说了个地址,在距离这里十几分钟的一个地方。
路重山赶到的时候路劲东正趴在一家夜宵摊里面的半人高的桌子上睡的神志不清,连他拍了几下都没醒过来。
老板没好脸地横了他们一眼,打量完他估摸了一下年纪,赶瘟神似的说:“你是他儿子吧,你这爹真没个爹样。大白天的在我这撒酒疯我还做不做生意了。晦气。”
路重山又往他肩上拍了好几下,意料之中的路劲东依然趴在桌子上,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在告诉他自己睡得有多舒服。
老板还在一旁添油加醋:“看看看看,我三点多开门,他就一直睡到现在,把我这当免费旅馆了是吧。还拉着其他客人吵吵,我这损失有多大你知不知道。”
“要钱?”路重山忽地将视线从路劲东身上移开,冰冷的目光仿佛让人如坠冰窟,面色依然是毫无起伏。
没多废话,他从路劲东脱了线的裤兜里拿出钱包翻了几下,没发现其他重要证件,便直接把早已泛灰的钱包扔进了老板怀里,顺便往路劲东小腿上踢了一脚:“都拿去不用找了。”
路劲东睡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可腿上被人用狠劲踹的一脚让他当即清醒过来,“嗷”了一嗓子连眼睛都没睁开便直接开骂:“哪个畜生踢我!”
路重山领了这句骂,靠在椅子上冷脸盯着一脸醉生梦死的路劲东:“醒了?没把自己喝死还真是难得。”
“重山啊,”路劲东看清人后疲倦地揉了把脸,眼睛半睁半闭不停揉搓似乎依然很难受,“你怎么过来了?”
路重山嘴角抽动了一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总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路劲东缓慢地从嗓子里憋出沙哑的声音,皱着眉难受的看向路重山:“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你爸。”
“你还知道你是我爸啊,”路重山撂长了一双腿,心里憋着口气,“那请问你多久没回去了,我妈人呢?”
“你妈......我不知道。”路劲东极为疲倦地喘了口气,粗重的呼吸掩盖在干涩的手掌心,看不清脸色。就着这个姿势路劲东沉默了许久,外头的热风一层层席卷包裹,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路劲东终于说,“我和你妈前两个月去办了离婚。”
坐在门口一张小桌旁百无聊赖抽着烟的老板闻言八卦地回头看了看两人,打量了一遍见路重山毫无反应便没劲的撇了撇嘴,转回去继续抽烟和对面小店的老板娘唠几句嗑。
路劲东没听见路重山的声音,闷着头抓了把头发:“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你妈离婚,我这也是没办法,之前没敢告诉你是怕影响你高考。”
路重山冷冷的一挑唇角,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敢说了?”
“现在......你也毕业成年了,我和你妈也不可能瞒你一辈子。”路劲东几乎要把头埋在双膝之间,欲言又止地挠着头发,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不管不顾的就灌进了喉腔。
店老板刚才八卦的瞥了几眼便一直和对面杂货店的老板娘有说有笑,嘴里偶尔跳出几句粗话,混在着浓重劣质的香烟味,丝丝缕缕顺着炎热的风飘进路重山的鼻腔之中,闻得他满脸不舒服。
路重山忽然放轻了声音,自嘲的笑了笑:“你们离不离婚和我没关系。”
路劲东想当然的认为他在任性的闹脾气,毕竟没哪个孩子能坦然接受父母的分开,尤其路重山以前那么反对他们的离婚。
路劲东点点头,一脸了然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和你妈这样勉强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好聚好散。该给你的生活费、读书的钱我肯定不会少,你妈那边......就这样吧。”
泥坑水洼的地面凹凸不平,一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轮子灰溜溜地滚了好几圈,成功的给车上人的裤腿上溅上了一片水渍,顺带给店老板“送”了一些,激起了胖老板含糊不清的骂声。
路重山看着小店外头朦胧的雨雾,苦笑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你从来都不知道。”
他想到自己高考前几天在家复习时从杂物柜里无意翻到的离婚证,看到的那一瞬他异常的冷静,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翻看完照片和所有信息,他把离婚证放回原处,继续冷静的做题,可是冷静过后他随即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妈怎么办?
为了他才勉强维持的支离破碎的表象什么时候碎掉他并不在乎,甚至希望趁早解脱,可是他妈不行。路劲东这个男人做了再多一言难尽的事,她依然离不开,哪怕只是守着一个虚假的谎言她也愿意。
“你妈回老家去了,她说不想再见到我。”路劲东长叹了一口气,脸上泛起一丝苦味,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是么,”路重山眨了眨眼,惫懒的靠回椅背望着路劲东,“其实我也不太想见到你,可是老板给我打电话,人家做生意的总不能招些晦气不是?”
桌上还剩了半瓶没喝完的酒,路劲东习惯性的拿起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刚仰头忽地意识到路重山还在跟前,又咽了口唾沫讪讪地放下了手上的酒杯,颇有些意兴阑珊。
路劲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这也是没办法,这么多年都过下去了,但凡有一点余地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路重山望着头顶昏暗仿佛随时要爆炸的钨丝灯泡,不止过了多久,不太舒服的闭了闭眼,轻声说:“不需要。”
“什么?”路劲东没明白他的意思,愣了一瞬。
“我说不需要。”路重山强忍着心里一口气,“你不是也说我已经成年了吗,我今后是死是活,去干什么都和你们没关系。”
“......和你们所有人都没关系。”
路重山直到八点多才头重脚轻的一个人回了家,地上的雨水还有坑坑洼洼的痕迹,折射出明亮的光。楼道左侧的房子只有一丝微弱的灯光,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路重山站在楼梯口看了好一会也没鼓起勇气上前去敲谢致行家的门,脚步一转回了自己这个出门前连门都没关的不算家的“家”。
放假以来谢致行时不时就和他在房间里鬼混,他记得谢致行问过他好几次,怎么每次来都能这么恰如其分的避开他父母。他都只是随口应付,工作没回来,或者出去吃饭喝酒了。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一个家庭三条心,全部心知肚明,却是你瞒我我瞒他。
路重山在客厅的杂物柜里翻翻找找,拿着工具搬了把凳子将灯泡拧了下来,捣鼓了半天总算换了个新的。
依旧昏黄的灯光下,路重山坐在矮旧的沙发椅里,抬手拨了个电话,“嘟嘟”两声,那头不出意外的接通了。
“谢致行,是我。”路重山说。
他话一出口,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的谢致行当挂断了电话,眼睛瞪得溜圆,一时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发。
他没想真的生路重山的气,吵架总是难免伤到感情,无论是什么原因。可是在看到那张近乎刺眼的来自上海的录取通知书,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路重山。
父母都不在家,他少有的开了电视给房子里制造点人为的活气。眼睛和耳朵却仿佛兀自抽离,心不在焉的听着电视机里吵吵闹闹的声音和身旁突然“嘟嘟嘟”响起的电话铃声,看也没看一眼,手下意识地拿起听筒,就听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
然而大概是脑神经暂时性短路抽搐,谢致行几乎是慌不择路的挂了电话,没敢再听路重山的声音。
电视机里闹哄哄的动画片声音又持续了大约三四分钟,他专心致志的一并用着脑子和耳朵,让自己有种刚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房门忽地被轻轻扣了三两下,谢致行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爬起来,散漫地垂着脑袋边开门边问:“谁......啊?”
后面的尾音陡然变了调,谢致行话没说完就连忙闭了嘴从舌尖咽了回去:“你怎么过来了?”
想到自己刚才挂了他的电话,谢致行一阵心虚。
冰凉的月光仿佛被打薄了似的从路重山身后晕染上一层浅浅的斑驳碎纹,将发丝都照得透亮。
路重山歪了歪头,没提及挂电话的事,嘴角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线:“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太晚了我要睡......唔唔......”
谢致行睁大了眼睛,走廊上时有时无的光亮和房子里的暗淡被一道门几乎完全划分开来。就在这个安静的走道上,路重山按着他的后脑,手指深深插在干燥的黑发中,闭着眼睛毫无顾忌的吮咬着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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