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依然是回家的那条路,街上灯火由明转暗,宽敞大道也逐渐变为旧区泥路。看着前方亮着的屋灯谢致行“过家门不入”,带着路重山一路朝着后街小径走去,只剩下抬头可见的月光在不太平坦的地面散落星星亮光。
支离而破碎,却依旧为两人前行的路提供了足够的光明。
谢致行和路重山并肩走在一起,就着这点薄弱的微光在路重山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不解。
他笑笑安慰道:“你别急嘛,又不是小姑娘,难不成还怕我把你骗了。”
路重山摸摸鼻子,一脸无辜地说:“啊,那要是小姑娘你就心安理得的骗了?”
谢致行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好在夜晚能见度低,黑夜笼罩在二人周遭,他背着光,八成是看不清他的神情的。
他收回目光,垂眸看了眼脚下的杂草和青石,拉高衣领挡住小半张脸,在呼啸的风声中声音显得呜咽而冷清:“你就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吧,放心,我骗谁都不可能骗你。”
蓦地脚步一顿,路重山几乎是无知无觉地僵在了原地,任凭冷风吹打着脸颊和略显单薄的身躯——他一直穿的不多,大概是早就习惯这种天气了或者仗着年轻身体好,但此刻仿佛一股冷意倏地划破他感觉失调的皮肤,瞬间涌上了头。
谢致行跟着他的脚步停下来,一眨眼就猛地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多不应该。
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说了也就说了,只是......这个......唉。
他在心里长叹了口气,感慨果然是言多必失,没敢回头看路重山的表情,刚抬脚路重山便从后面若无其事地跟了上来,问道:“你说的地方还有多久,咱们今天能看到吗?”
“不知道,”谢致行吞咽了一下唾沫,诚实的回答他,“我上次过来时看到了,这次不一定。”
伴随着鞋底的泥土黏腻感更甚,两侧稀稀疏疏的杂草也逐渐增多,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路重山便凭借极好的视力看见了前方成片成片的芦苇荡。
草木枯黄,叶絮飘摇,仿佛弱不禁风的少女在风中轻轻飞舞。
“这是河边?”路重山打量了一圈周围,只觉得似乎闻到了一丝半点河水的冷清和泥土的冰凉潮气。
谢致行似乎已经将方才的尴尬忘得一干二净,转头冲他弯了弯唇角:“你没来过这里吗?”
“没有。”
路重山简短的答了两个字,他本来是想说谁会没事干大晚上跑这来吹冷风,但想了想还是给谢致行留点面子。
“我以前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他抬着下巴指了指芦苇荡深处的一条小河,视力所及之处其实看不大清,但依然能听见河水轻轻浅浅流淌而过的声音。
路重山:“玩水吗?”
“当然不是,”谢致行就差把“不可能”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这条河很浅的,人下去水位都不超过小腿一半吧。”
路重山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谢致行呼出口绵长的白气,回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这里很安静,平时都不会有人来,我每次心情不好或者无聊的时候就会来这边。”
路重山安静的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有点难以想象有什么事会让谢致行心情不好。
谢致行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夏天的时候这里晚上会有萤火虫,不过现在肯定没了,芦苇倒是长得很茂盛,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变化。”
谢致行穿过河边一排茂密的芦苇丛,沿路盯着地上找了块稍微干净较硬的小石板就这么蹲了下来,看着波纹轻浅、汨汨流淌的小河里几乎清澈见底的河水,忽地侧身问他:“你知道这里的水会流到哪里去吗?”
他伸长胳膊两指一并指向左前方的一座矮山头,周遭环绕着浓密的林木植被和隐隐约约的雾气:“那就是轻重山,水会从这条河流到山脚。这条河看着不大,但是从来没断过,所以轻重山附近植被很多,像是深山老林一样,环境也很好,逢年过节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上香。”
他说完冲着陆重山一咧嘴,露出一口锃亮齐整的大白牙,挑眉挤眼颇有些戏谑意味的说:“那些小和尚大和尚挣得可多了。”
“你了解的还挺清楚。”
路重山笔挺的站在他身后,低头垂眸,眼底神色晦涩难辨。夜晚昏暗不明,一点薄弱清冷的月光照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里至外,一点点吸引着人朝里走。
“那当然,”谢致行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他的表情,“那些上香拜佛被和尚们‘骗’钱包的也有我爸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路重山走近几步,弯了弯膝盖,在他身边蹲下,看着近处静谧无声的河水淡声道:“那你呢?”
“我?我什么?”谢致行像是真不理解的转过头疑惑地看向他。
“你信这些吗?”路重山垂着眉眼,“比如说,这些菩萨神佛或者妖魔鬼怪的。”
谢致行想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不是很信,西方的上帝还是我们的神明,在我看来都是人带着对世界的美好期盼塑造出来的,但是它有时会成为很多人活下去的勇气。不过有时候好像也让人不得不信,有些事说起来真的很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没办法用常理解释,所以我爸妈每年都这么来这么一次也不奇怪。”
路重山轻轻点头,盯着凛凛水光的河面,脸上划过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低沉的声音在谢致行身旁响起:“唔......说的有道理。我以前从来不相信缘分这种东西,但有的事好像就是缘分本身。”
巧合多了,难免不会让人产生命中注定之感。
路重山忽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问我的问题吗?”
谢致行眨眨眼,一时没回答,显然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路重山朝他的方向往前凑了一点,歪着头提醒道:“轻重山......”
“噢,你说这个啊,”谢致行恍然大悟,“那到底有没有关系?”
“算有吧。”路重山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找准角度位置,一抬手便斜斜地横飞了出去,在寂寥无声的黑夜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脆生生地直落进了温润平静的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路重山:“据我妈说她在怀我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轻重山上的寺庙很灵,只要诚心实意的连续四十九天徒步上山对着南山之巅跪拜三次,所有厄运恶灵都能消失。”
谢致行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离得近了路重山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弯,鼻子会下意识的抽动一下,仿佛一只温顺的大猫闹脾气地皱起了眉。
“你妈妈真的去了四十九天吗?”谢致行一脸难以置信,九天他就觉得漫长无比了。
“去了啊,”路重山闲着没事又朝水里扔了块石头,“咕咚”一声沉闷的砸进了水底,伴随着略显低缓的嗓音,“她希望我能健康好好的长大,要她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走几步路。”
路重山忽地没头没脑地笑了一下,掂量着手里石块的轻重,轻声道:“可惜还是让她失望了,长歪了。”
“哪儿长歪了?”谢致行偏着头打量他,目光不加掩饰的盯着他干净凌厉的五官,诚心实意地说,“明明这么端正标致,个子高成绩又好,我们班都有好几个女生打听你呢?”
路重山“啧”了一声,带着点宠溺的意味翘起一边唇角:“你知道的还挺多啊,不过再多女生打听也没用,我又不喜欢女生。”
一句话让谢致行霎时愣在原地,他眨巴了几下眼睛,默默转过头盯着重归平静的河面。没了两人有来有往的闲聊声,河边顿时冷却下来,安静的让人头皮发麻。
谢致行挑挑捡捡着岸边的小石子,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嘴上仿佛卸了锁一般,大脑神经也被冷意四散的天气冻僵,所有的话语未经思考便畅通无阻的直达唇舌。
“喜欢男生和喜欢女生有什么区别吗?”谢致行问。
他张了张嘴,目光呆呆地盯着水岸,似是也没料到自己居然问出这么不可思议的问题。
路重山歪了歪头,从谢致行的角度分辨不清他的目光到底在看向何处,只是依然能感受到那节奏适中的呼吸在他脸侧释放着温热的气流,隔靴搔痒一样。
“不知道,我没喜欢过女生。”路重山琢磨了半天想出这么个答案,“你喜欢过女孩儿吗?”
“没有。”谢致行说。
准确的说,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在父母眼中好好读书、升学就是他现在应该做的,他也一直按着这条路稳稳当当的走到现在,从没出过任何偏差。
冬夜的河岸旁比其他地方冷意更甚,路重山穿着普通的外套像是仿若未觉,弯下腰半蹲在石板上时仿佛都能隐约看见劲瘦的脊背线条和肩胛骨拉成一道漂亮的弧度,透过薄薄的黑色布料更显瘦削。
路重山说:“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喜欢’这种感觉是不会随意变动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性别。”
说完,路重山自己都暗自长舒了口气,也不知道在庆幸些什么。
谢致行转过脸望向路重山,清瘦的面庞上目光温和而随意,眼神清亮,像是从始至终都只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规律跳动的左胸口像是被人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忽地噪乱起来,想移开目光,却仿佛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有心无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冷风吹拂,河岸两侧的瘦长芦苇轻轻荡漾,从远处看几乎完全看不到岸边贴近蹲着的两个人。
视线相触,谢致行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将对方清晰的五官从上到下悉数收进眼中。嘴唇嚅动,声音轻的不像话,仿佛瞬间就能消散在冰凉的空气中。
“要试试吗?”谢致行愣愣地开口。
下一秒,不等路重山回答,他就将冰凉的唇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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