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第一学期堪堪过了一半,就进行了一次期中考,几个班似乎商量好了一样,考试成绩都跟逐渐冷却的天气一样惨淡。
在诸位老师看来,是学生们一个个不带脑子读书,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而在学生看来,都是老师没人性把他们全当清北的苗子“培养”,也不看看一中这些年下来考上清北的究竟有几个,连家长会也不让他们好过。
周意炜靠在铁栏杆前,下巴垫在早上刚擦干净的窗台上,脸色忧伤的仿佛被探监一样,回头望了一眼教室里乌泱乌泱的中年人士们和讲台上口若悬河的班主任,更加忧伤的把脸压在了冰凉的白瓷砖上,看见来人眼也不抬地喊道:“谢致行,找你的。”
路重山略显惊讶的挑了挑眉,踱着步子走到了周意炜跟前几步远的地方:“我都没说找谁呢。”
“你每次来不都是等谢致行放学么。”周意炜直起身搓了搓脸,感觉还是有点冷,他回头扫了一眼,谢致行正好从走廊转角上来。
路重山靠在墙边,背抵着冰冷的砖墙,懒洋洋地伸直了一条腿,另一条膝弯屈起,侧过脸垂眼瞥了一眼。
隔着窗户谢致行伸出脑袋观摩了一下教室内的情况,一眼就看到了他爸推了下眼镜翻阅桌子上他的试卷,看得格外认真。
“这都快四点了,怎么还没完。”他收回目光,往边上了挪了几步,尽量避免自己出现在班主任的视野中。
“就老杨那速度,一个小时的东西能给你说两个小时。”周意炜打了个哈欠,一脸疲态,“还让我们等着。”
“你还真在这儿等到现在?”谢致行抬手摸了把汗涔涔的额头,额发被濡湿一片,脸上泛着浅淡而不失活气的微红,衣襟前衫和背后因为成片的汗水紧紧贴在脊背上,勾勒出白皙的皮肤底色和微微凸起蝴蝶骨。
路重山随意投过去一瞥,淡淡收回目光,指着他衣服上的汗渍问道:“你这是出学校了?”
“没,和几个其他班的同学去踢球了。”
“踢球?”周意炜奇道,“你还踢足球呢?我怎么不知道。”
谢致行随口应付:“随便玩玩,你又不踢球,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谢致行嘴上说着玩玩,但路重山知道谢致行的水平并不只是随便踢踢闹着玩的。
当初在五中,学校鼓励大家全方面发展,乱七八糟的开了一堆社团,参加的人倒是不少,但认真玩出花样的人没几个,谢致行算是其中之一。
当年谢致行作为唯一一个初三生随着高中部足球队在省级比赛中拿到奖的照片至今仍挂在五中的荣誉栏内。
那时照片上的人比现在还要稚气未脱一些,明亮的眼睛隔着透明的橱窗仿佛初生牛犊一般,贴上那张稚气无辜的脸,懵懂的打量这个世界,丝毫不知外世的险恶。
时隔短短两年,那张脸与现在眼前的人几乎完全重叠,甚至连眼中透着的些许无辜都丝毫未变。
时间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路重山心说,人心作古、磐石转移,仅从照片中浅浅透出的那丝感觉却依然残存。
他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唇角,嘴角扬起的一抹弧度被谢致行恰到好处的捕捉到,他蹙了蹙眉头,懒散的靠着护栏:“干嘛,你不信?”
“没有。”路重山偏头否认,侧过脸不看他。
谢致行跟着他的动作转过去,歪着头观摩他的脸色,开始胡搅蛮缠:“那你为什么不看我,难道不是心虚吗?”
路重山伸出食指指了指无辜的周意炜:“他不也没看你么,也是心虚?”
“他能一样么。”谢致行脱口而出,想也不想的回答。
话音顺着带了些许凉意的空气轻飘飘吹落在地,霎时间三个人都愣住了。
周意炜努力睁大了他那双常常因为睡眠不足睁不开的眼睛,满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不一样了?”
谢致行:“......”
路重山:“......”
路重山在内心对周意炜表达了无声的感谢,而谢致行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顺便把周意炜这张嘴缝上。
“祸从口出”的至理名言,老祖宗诚不欺我,虽然他也没弄懂这“祸”从哪里来,但周意炜这话问出来后气氛明显僵硬了不少。
谢致行没什么耐心地敷衍道:“你长得最好看。”
这话就真的太假了。
周意炜愤愤不平地想,虽然他不觉得自己长得丑吧,但在面前这两个顔值明显高出班内平均水准的人跟前他也没脸“王婆卖瓜”。
谢致行说了句“去厕所”转身就走,也不管周意炜信不信,却听路重山在身后幽幽地说:“反了,厕所在另一头。”
他脚尖一滞,由于动作很轻几乎看不出停顿,轻轻打了个旋便换了个方向,仿佛欲盖弥彰一般抬手抹了抹顺着眉发往下淌的汗液,若有似无地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个不甚清晰的轮廓,隐隐绰绰之间显出高挺的鼻梁,一小截挺翘的鼻峰隐没在宽大的掌心之中。
路重山忽然冒出个无中生有的念头:这个鼻梁上要是架上一副眼镜应该会很好看,最好是金丝细框或者无框的。
路重山跟周意炜打了个手势便跟了上去,心知肚明的看着谢致行沿着楼梯扶手一路往下,隔着半层楼梯的距离,不软不硬地问:“生气了?”
“啊?”谢致行一脸懵地回过头,站在楼梯下仰视着他,“什么生气?”
路重山忽然顿住,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却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昏暗的楼梯转角处他们那时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
谢致行站在距离他几级台阶的下面,而他背着光,只有一丝隐约的光亮穿透破旧的玻璃窗沿着逐层下降的台阶折射到谢致行身上。
或明或暗的光线参差不齐地投落至谢致行的微微汗湿透着明亮光泽的发梢和大半张隐匿在昏暗楼道内只顺着光线描绘出一线轮廓的五官。
当时的路重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还真是好看,和当初一样好看。
路重山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温淡着嗓音,简明扼要地说:“刚才。”
谢致行似懂非懂地“哦”了声,尾调拖长,显出几分茫然:“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
路重山琢磨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自己常规性的回答:“没什么。”
谢致行轻蹙着眉心抬脚往上走了几步,在距离一层台阶时停了下来,踮起脚侧着脸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呼吸了一声,面露不解:“你总是这样吗?”
在谢致行看不见的地方,路重山放在裤兜里的手暗暗收紧,指甲攥着干燥的皮肉,像是要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微微启唇,随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升起又陷落,慢慢沉入无尽的空寂之中。
“什么?”
他的嘴唇嚅动,只露出了一条狭窄的唇缝,声音放得极轻,像是在用表面无欲无求的一层混沌皮肉掩盖内心深处早已慌乱不堪的悸动。
谢致行朝后一闪,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笑眯眯地退回原处:“没什么。”
这话说的就相当故意了。
谢致行眼眸清亮,挑起要笑不笑的唇角,戏谑意味十足,就差把“逗你玩”三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路重山静了下来,目光不移地盯着谢致行的眼睛,几秒过后忽地偏头笑了起来。
楼道外混着呼啦风声的冷冽日光无遮无拦地打在流畅的五官线条上,干净的眉眼仿佛染上了一层纯白底色的光圈,素来冷淡的眸光被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掩盖,竟也无端显出了几分活气。
路重山踮着步子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倏地在谢致行耳畔吹了口气,走廊上呼啸而过的冷风穿插着唇齿间的轻浅的热气,却好似热浪翻滚一般,顺着他的耳缝侵入尚存一丝清醒意识的大脑。
“我觉得有点什么。”
路重山用一种近乎气音的温沉声线在谢致行敏感的耳垂边轻轻吞吐着气息,谢致行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半仰,却忘了自己正站在层级分明的台阶上。
脚下冷不丁一空,谢致行飞速转动的大脑设想了应该用怎样的姿势摔倒才不会太难看,但不过一秒又被自己否决——只要是摔倒就不会好看——并没有到来。
干燥的手背贴上一只冰凉的掌心,谢致行这才发现路重山手的温度大概是随着天气变化的——冷的咯手,却也意外的让人清醒,仿佛顺着密密麻麻微微凸起的青筋一路超商,好似血管内流淌的是比他的血液还攒动不安的灵魂。
得益于这双冰冷的手,谢致行免去了以花式姿势倒地的难堪。
他垂下眼皮看了看楼梯扶手上五指蜷握的那只手,手心与手背交叠,热与冷的温度在明媚的冬日里交缠传递。
谢致行一时之间像是忘了该作何反应,愣愣地盯着覆盖在上方的瘦长手指,双眼放空脑子神游,就像被人从脑后闷了一棍子还点了穴不让趴地不起,他嘴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路重山也不知是不是经历了同样的“遭遇”,几乎做着相同的动作,目不斜视、眼眸幽深地望着谢致行和两人重叠的双手,在冷飕飕的楼梯间兀自出了神,愣是将这种僵持不下的场面维持了足足两分钟,谁都不先说话。
大概在脑子里过了长达半个世纪,谢致行终于收回了不清不楚的神识,连带着五感六觉和盘根错节的神经线一并归了位。
他蹭的一下收回了手,指尖动了动,上头还混杂着对方传递过来的丝丝凉意。谢致行抬眼一瞥,路重山站在高处,半垂的眼皮下是微微收束的眸光,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吸引着他往里陷落。
谢致行不由分说地转身就跑,沿着楼梯下了好几级台阶才匆忙间道了声别,极其不诚恳地背对着路重山喊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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