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小说:溯流 作者:南山沧
    接下来的生活依旧是按部就班的有条不紊,陈卉那边似乎没再被彭琳他们找麻烦。

    路重山不认为他们几个会“良心发现”深感后悔,而几人也没被老师找去谈过话,那只有可能是暂时的偃旗息鼓,故态复萌是迟早的事。

    谢致行倒是不用天天见到那几个糟心的人,路重山跟他们在同一个班,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路重山这人心态极好,看见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全然一副“你谁?我不认识,滚蛋”的冷漠样,或者索性把人当空气。

    下了课照旧去一班教室外等谢致行放学。

    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听着就让人不太舒服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新同学,这么着急走是要去见哪个姑娘吗?”

    路重山脚步不停,没回头,也没回答,对何崎这半个多月来的“打招呼”已经见怪不怪了。

    上次事件后何崎几个倒是没再搭理陈卉,但何崎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时不时就找路重山搭个腔,不回答也没关系。他似乎并不在意路重山会不会跟他说话,这件事本事就让他饶有兴致。

    路重山大概今天心情还不错,难得的张了张嘴,头也不回地回答:“和你有关系吗?”

    他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轻、渐行渐远,应该是说话的人放慢了脚步,但是音量却不减:“我关心一下新同学,不行么?”

    路重山倏地停下,往后退了两步,脚尖一顿旋转了半圈,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其他人随你关心,我就不必了。”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人心。”何崎优哉游哉地跟在后边,叹了口气,“同学之间关心一下怎么这种态度。”

    走廊上陆陆续续的从拥挤变得空旷,两侧的身影和声音一概逐渐远离,路重山静静地盯着对方,一双漆黑的眸子冷而淡漠,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着对什么都不关心,哪怕是近在眼前的人,也无法猜透这双眼睛里究竟在想什么。

    路重山:“不好意思,我不需要同学的关心。至于朋友......那更不好意思了,我们不是朋友。”

    他朝着何崎的方向走过去两步,在依然相距甚远的地方停下,忽然压低了声线,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轻轻扬扬地说:“还是说,你想做朋友......”

    路重山顿了顿,故意将后面的话止住,朝何崎微微弯了下眼睛,眼底闪烁着阳光折射过后细碎的光芒,却依旧空空荡荡、情绪莫辨。他沉着嗓音,温浅的目光仿佛是从遥远的远空传到何崎耳侧:“......又或者,你不只是想做朋友。”

    何崎毫无预兆地呆愣在了原地,连路重山转身离开都未能反应过来。他嘴唇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他为什么会知道!

    看着路重山毫不留情的轻松背影,何崎在短暂的神游太空后总算提起了僵硬麻木的双腿,血液回流、大脑那根断掉的神经线勉勉强强地接了回来。

    他大步跟了上去,靠近路重山身侧,几乎是咬着舌头死死压着差点没控制好的声音:“谁告诉你的,你听谁说的?还有谁知道?”

    大脑的充血感让他几乎有些眩晕,脑子里想的东西与嘴里说的话无法匹配,只能机械地靠着本能脱口而出。

    都说酒后吐真言,哪就算没喝酒有时候不经思考说出来的东西也很少能掺水分。

    何崎脑子里空空如也,像是一个守了多年难以启齿的秘密从始至终都只糊上了一层薄纸,被人一捅就破,还不给一点准备时间。

    恐慌之余,他忽然又自我厌弃地安慰自己,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又没害人,他好像还体会到了一星半点的解脱。

    “你很害怕吗?”路重山侧过脸看他,“果然还是很怕,你的手都在抖。”

    真是难以想象,这么盛气凌人的一个人居然还会双手发抖。

    何崎没说话,因为牙关死死咬着让他无法出声,他怕自己一说话就会把所有强壮镇定的面具都撕得粉碎。

    路重山眨眨眼,总算捡起了自己那点被扔了一地的良心:“没谁告诉我,猜的。”

    “猜的?”何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爱信不信,我也不需要你相信。”

    路重山抬脚就要走,懒得和他再多说,何崎一把喊住了他,垂着头依然能看到下颌处咬的很紧:“等等,你......”

    “哦,你放心,不会跟其他人说的。”

    “不是,我是......我能和你聊聊吗?”

    路重山:“......不行,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这种时候何崎依旧嘴上不饶人,“就一会儿。”

    路重山更不想和他聊了,转头四下一望,就见谢致行已经从自己班上过来了,大概是等的太久都没见人来的缘故。

    于是无辜的谢致行同学还没弄清情况就被何崎以“既然是路重山的朋友肯定也信得过”为由,一并带到了校外上回他们差点打起来的小破墙边,美其名曰“聊聊”。

    谢致行还没从“路重山和这男的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遭受到了第二次震惊,惊得他嘴唇微张,久久未能阖上。

    “那个......”他支吾着开口,不确定地问,“你把这么重要的事就这么告诉我了?”

    何崎找了块还算空旷的石板,也不在意是不是还干净,一屈腿便坐下了。坐在地上抬头扫了谢致行一眼,露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本来是觉得挺重要的,但是说出来之后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长舒了口气,盯着天边振翅飞过的燕雀,说:“你说的对,我是很害怕,怕被人知道,怕被人知道我是个同性恋。”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什么只有他是个异类,隐藏的太久有时候他也会觉得疲惫,不如告诉哪个朋友吧,可是细想之后,他不敢。他不能保证朋友不会用看变态的眼光看着他,表面答应的好好的绝对不会说出去,转头就拿他当饭后茶点跟人嚼舌根。

    路重山斜靠在墙边,看也不看他:“你现在告诉我们就不担心我们俩大嘴巴明天就能全校皆知?”

    谁知何崎恶狠狠地一瞪他,十分嚣张地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现在就弄死你!”

    路重山无所谓的一翻白眼:“哦,我们有两个人。”

    被人“遗忘”许久的谢致行这才得到一点存在感,一脸麻木的听着何崎乱七八糟说了一堆和他无关的事,崩塌的内心正在逐渐重塑。

    他转过脸看着天边夕阳残卷,决定当个安静的看客好了。

    要说震惊么,确实有一点,但震惊完也就这样了,说不上有其他的情绪。大抵还是与他无关,所以能轻而易举的听完了也就忘了,至于别人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都没什么关系。

    谢致行跟何崎也不熟,也没有和他打交道的想法,不痛不痒地听完何崎絮絮叨叨的一通话后,正计划着要找个什么理由走人,就听路重山说:“没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你随意。”

    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大概是真的无话可聊,何崎也没拦着,扫了眼先行一步慢慢走远的谢致行,盯着路重山的脸看了好半晌,突然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何崎长出了口气,略显疲惫:“我记得我并没有表现出不太正当的地方。”

    路重山勾了勾唇角,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看到你的眼睛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和我很像,”何崎盯住路重山垂下的眼睫,似乎想从其中分辨出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可惜只有一抹暖红的落日,将冷淡的眸子镀上了几分温和,“说不上来哪里像,只是觉得好像能找到一点自己的影子。”

    害怕的念头埋在心里太久了,他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害怕别人不知道,要是哪天谁能无意中发现也就免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麻烦。

    可时至今日,何崎低头看了眼因为抽筋现在才勉强缓过来的手掌,他想,他还是在恐惧,没办法不在乎。

    路重山拍了拍手心里的汗,垂着目光琢磨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那只是你以为的。”

    “什么?”

    谢致行没有听他们谈话的打算,独自等在远处,身形高瘦,侧面是薄薄一片,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青涩,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看上去就是平时不怎么好好吃饭的,可人却站的笔挺。

    修长的身躯在身后被阳光拉长成一道干净的影子,偶尔低眉敛目时,长而密的眼睫垂下,又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忧郁感,让人倍感怜惜。

    路重山随意瞥了一眼过去,一触即收,沉声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永远也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错觉。”

    路重山这话说的颇为残忍,要是对方是个小姑娘,大概就要梨花带雨了。

    好在是何崎。何崎听了只是将头埋在膝弯里,肩背止不住的抽动起来,发出了低低的笑意:“也是,就像现在,我只是不敢承认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想拉个人垫背。”

    他耸了耸肩,真心实意地说:“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了。不论是异性还是同性,被人缠上肯定会很烦的吧。”

    “谢谢你没朝我泼硫酸。”他自嘲的苦笑了一下。

    看着并肩走远的两人,何崎一个人吹着风安静了好半晌,直到日落西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陡然想起刚才的问题路重山并没有回答。

    操!他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居然被他敷衍过去了,自己果然是脑子不太清醒了。

    谢致行单肩挎着书包走的十分安静,路重山侧过头扫了他一眼,内心无端升起一丝复杂的念头,觉得今天的谢致行安静的有些过头了,忍不住说:“我和何崎也不熟,他大概是脑子抽了才会找我们说这些。”

    “哦,没事。他可能也不知道要跟谁说吧。”

    “他这个......”

    谢致行的态度太过坦然,搞得像是路重山心里有鬼一样,他难得词穷,一句话说了半截,没下文了。

    谢致行望向他,落落余晖扫过细密的眼睫,投下一层阴影,少年气十足的面庞柔和而温沉,却也不失锋锐的棱角。

    眼前人的五官与记忆中的那张飘忽不定的脸模模糊糊的重叠,像是在透过曾经看现在,又好似在观望过往。

    路重山眨了下眼,擂鼓般砰砰作响的耳膜边传来谢致行的声音:“还好吧,他自己高兴就行。”

    路重山点点头:“很多人不会像你这样认同他,八成都是骂变态神经病,有病赶紧送医院治治。”

    “唔......也不对。”谢致行忽然说。

    他以一种学术研究的态度盯着路重山的眼睛,仿佛再多看两眼就能开出朵花来,路重山被他盯出了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朝后闪了一下,暗暗攥住狭长的指腹。

    谢致行:“我并没有认同他,不过也不反对就是了。他喜欢谁,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和我没什么关系,别人的事我没资格评判,我也说了,他高兴就行。毕竟理解万岁。”

    修建的齐整的指甲依旧将指腹印出一道锐利的凹痕,路重山垂眸低笑了下,拎着自己空空如也的书包往前走,玩笑般的问:“要是现在有男的跟你表白你会怎么做?”

    谢致行:“这种假设性的问题没有意义,等真有这天再说吧,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连女生都没有跟我表白的。”

    “怎么不可能,”路重山抬起手朝他脸侧碰过去,在即将触到时又悄然收回,像是在逗他玩一样,“你长得又不差。”

    “谁知道呢。”谢致行倒是很坦然的应下了这句夸奖,“很多人也不是完全看脸的吧。而且我这很可能就要转学了,要是真有谁给我表白,估计没两天就会后悔,不同学校就等于‘异地’。”

    路重山拎着书包的手霎时顿住,没装几本的背包此刻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提在手里沉沉地把人往下压。

    一口气被他闷在喉咙里,路重山回了回神,问道:“你要转学了?”

    谢致行:“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确定。我外公想让我回五中,那边比一中好点,最好早作准备。”

    “......哦,那挺好的,五中确实比这里好。”

    “是啊,不过现在还在商量,也不一定。”

    谢致行长叹了一声,望着不太平坦的前路和天边暮霭西沉的远景,下巴微微抬起,喉结滚动,落在路重山眼里的侧脸线条一如既往的干净明晰,劲瘦修长。

    和当初他第一次见到谢致行时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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