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临近六点的时间，依然翻涌着淡淡的余热。
谢致行站在不远处看着欲哭无泪埋头畏缩的陈卉，旁边彭琳的话就跟实时配音一样，仿佛在演出一场让人笑不出来的黑色喜剧，心里更是涌起一股异常的烦闷。
却碍于自身的教养与尊重，什么都没说出来，眼睁睁盯着彭琳那那张表情丰富充满讽刺与挖苦的脸。
路重山却依然笑意盈盈地朝着对面的人弯了弯唇，似乎比谢致行认识他这两个月以来笑得次数都要多，只是看起来不太有诚意，眼里那忽近忽远的碎光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
他说：“好吧，我一般都很尊重女生的，但是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一句话重复四五遍。”路重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很无聊。”
彭琳被他几句话一点就炸，咬着唇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找死，再说一句试试看。”
“彭琳，”何崎轻声叫她，温柔的声线中混杂着些许宠溺的意味，“女孩子不要这么凶巴巴，没听见人家说么，你那劲大的都把人抓疼了，要是真不想回去那就先好好待着。”
何崎声音温柔的想要滴出水来，可是说出的话却明晃晃的不是这个意思，他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轻“嘘”了声，眼眸冰冷漆黑，静静注视着离他几米远满脸怒色的彭琳，下了最后通牒：“安静点。”
彭琳被他过于温柔的态度吓了一跳。
她跟何崎认识两年，再了解不过这人扮猪吃老虎的样子——笑得越是温柔和煦，越是代表他背地里正暗暗计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一肚子坏水才是他的本性。
彭琳一没说话原本聒噪的场合似乎瞬间安静了下来，谢致行抬手按了按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个不停的耳廓，皱着眉总算舒了口气。
何崎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朝身后随意向他们一扫，含着温和的笑意冲谢致行和路重山说：“看，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闻言谢致行四下打量了一圈，沉着一张冷脸，目光落在了横七竖八倒在碎石子地面上形状各异的树杈，其中混杂着一根被人随手丢掉扑满灰尘脏兮兮的木棍。
他朝旁边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根棍子，握在手上掂了掂，垂着眼皮冷冷的从眼缝中睨了他们一眼：“这次是过了，以后呢？”
谢致行极少用这种态度对人说话，声音沉沉的，像是闷在唇齿间紧紧抵住舌尖才极其不耐的吐出短短几个字。
连他自己也倏地愣住。
何崎歪着头笑眯眯地从他充斥着戾气与不悦的脸上移开，转而继续看了眼路重山。
路重山神色淡淡，既没阻止、也没怂恿，如果非要从中分辨出个意思，那大概就是“想做什么随意，我都行”。
何崎弯下一双看似无害的眼睛，意味深长的朝他们笑了笑，说：“这我怎么知道，我不欺负女孩儿的。”
言外之意，彭琳几个女生会不会那他就管不着了。
大抵是多了个人和路重山默认的态度让他多了些底气，谢致行从鼻子里冷哼出一声气，似笑非笑的望着何崎，说：“这话不对吧，他们不是你的人吗。”
何崎脸上笑意更甚，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说了句语意模糊的话：“我可没有任何人。”
他顿了一下，扫了一眼一端握在谢致行手中另一头触及地面半边手臂粗的木棍，翘着嘴角状似无意的说：“大家都是同学，弄得这么紧张干什么。”
要说路重山和何崎同一个班还可以算作同学，但谢致行跟这位撑死也就是同个年级的校友而已，还是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
天下校友千千万，他没兴趣跟这种人做同学，而路重山似乎也没有何这位新同学处好关系的打算。
他顶着一张笑容讥诮的帅脸，毫不客气地回道：“谁说是同学了，我可不认识你们。”
何崎：“......”
那他是出现幻影了么。
没等他质疑完自己的记忆，路重山又不留情面地张了张嘴，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我不认识的，就不是。”
何崎心底渐渐浮上一层更深的笑意，可唇角的弧度却慢慢收束了起来，温热的微光中衬的面色更冷：“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随意。”
他脚尖半转，指着身后的几个跟屁虫，朝路重山示意，偏着头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
“何崎！”
“崎哥！”
“......”
被他们崎哥无情抛弃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发出懵逼的呼唤，只差没伸出双手抱人大腿了。
彭琳目光一呆，差点没反应过来何崎这话。
“何崎，你要干嘛？”彭琳厉声喊道。
何崎微挑的眼神朝路重山身上轻轻掠过，又望了眼旁边脸色不佳的谢致行，回头冲彭琳温和的笑道：“他们想找你们聊聊，我也没办法。”
这群人虽然人多势众，但大多都是外强中干，平时吓唬吓唬人还是够用的，但要是真打起来就是“群魔乱舞”，全靠着何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带着。
此时何崎说要走，一个个瞬间就成了无头苍蝇找不着北开始嘤嘤叫唤了。
谢致行垂眸扫了眼松松握在手上的木棍，他往前走了几步，木棒划拉过地面摩擦出呲拉呲拉的响动，升起一股让人恼怒的尖锐刺耳声。
何崎浑不在意的抖了抖烟灰，朝空中喷出一口惨白的烟雾，笼罩在迷蒙的五官之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究竟投落在何处。
谢致行看到他这个样子，横了一眼后，没好气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装逼。”
心里的那丝烦闷感也没有丝毫减弱，谢致行突然想，干脆打一架算了，就不用磨磨唧唧这么多了。
也许打一架，他就不会再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了。
然而何崎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何崎沉默了好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在几声“大哥”的呼喊中总算舍得回答了他们。夹着烟的手朝彭琳几人勾了勾，烟雾隐隐绰绰的缠在手指上，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打架可不是好学生该做的，走吧。”
他冲着对面的人轻笑了一下，语调温浅、微微上扬：“再见，新同学。”
新同学......
这个称呼莫名的让路重山感到一丝不舒服，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已经习惯这种莫名其妙的目光，与针锋相对，反正只是萍水相逢，也不需要讨好谁。
而谢致行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低落地垂下了头，抬头瞥了一眼渐行渐远逐渐消失的何崎几人，终于丧气地蹲在了地上，一把扔开了手上的棍子，低声急喘着气。
路重山站在他身后几步，插着兜冷冷的望着几人背影消失的远处，偶然间垂眸一瞥，什么也没说。
陈卉埋着头死死揪住自己的衣服像是能给自己一丝安全感，慢吞吞的走到谢致行面前。她低着头，却不敢看谢致行，只是嘴唇嚅动，从中挤出一丝半点支离破碎的声音：“谢、谢谢......你们。”
路重山眸光向下一瞥，谢致行依然蹲在地上对陈卉的道谢毫无反应，他叹了声气，朝陈卉招招手，带离了谢致行身边。等到再回来时，谢致行已经恢复过来背靠在墙上，静静地望着和路重山聊完后离开的陈卉的背影和朝他一步一步像是慢动作近景一样走过来的路重山。
“怎么样了？”路重山放低嗓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太过突兀以免吓到人。
“你跟她说什么了？”谢致行垂着头盯着还算干净的鞋面，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路重山：“以后要是遇到他们可以来找我......我们。”
谢致行轻轻低笑了一声，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意思，自嘲地说：“我很没用吧，之前是这样，现在还是，我帮不了她。”
沉默的气氛在燥热不安的空气中蔓延，像是一种无形的默认，又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无声静谧的落日晚霞中悄悄泛起，渐渐涌上心头。
浅淡的余晖层层叠叠掠过他的身影，在斑驳碎裂的石子路面落下一个瘦长的倒影，与谢致行拉长的影子隔着分寸的距离，手指轻轻一碰就能与之相触。
鬼使神差的，路重山伸出手轻轻落了在谢致行柔软的黑发上。乌黑的发丝穿插进指缝中，泛着微淡的光亮，柔软的让人不可思议。
还挺舒服的，路重山心底冒出一个让他惊诧又可笑的念头。
他忍不住在谢致行头上多用了几分力气，使劲揉上了一把，将头发抓的飞乱。
除了小时候被父母这样摸头外，谢致行已经很多年没被人用这种像是哄小孩子的方式对待过。
他不太高兴的拂开脑袋上的那只手，对方的掌心里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似是从细密的皮肤中渗出了些微汗意。
谢致行做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大概是觉得手感不错，路重山再一次隔着干燥温暖的黑发上摸了摸谢致行看着乖乖巧巧的脑袋，评价道：“我只是感受一下你的发质，还不错。”
谢致行瘪了瘪嘴，懒得看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刚才不是说了么，以后有事也可以来找我们。”路重山插上兜靠回墙边，与谢致行并排站在一起。
低矮的废旧砖墙旁只有他们两人，阔远的天空之上是逐渐隐入地平线的落日，被拉长的高瘦影子同样并肩的斜斜落在地面，勾勒出两个温暖清晰的轮廓，仿佛一对劫富济贫救人于危难之中后一身轻松的侠客。
耳畔是还在回响的谢致行的问题，路重山盯着地上成双的影子好一会。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一直待到日落天黑甚至深夜，不回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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