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小说:溯流 作者:南山沧
    四楼楼梯口房间的动静还在继续,路重山仿若未觉,侧着身体靠在窗边看他,眼眸中装入了对方一双小小的倒影。

    双眸是深黑而不见底的,唯有正中央的瞳孔亮的惊人,仿佛落入眼中的是绚烂般的流星。腰紧紧背抵着窗栏,他倏地脱口而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还真是可爱。”

    谢致行:“......”

    他无声地吞咽了一下唾沫,欲言又止。

    被一个和自己同龄的人夸奖说可爱,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况且他觉得自己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气都算不上可爱吧。

    “你认真的?”他睁大了眼睛,满脸困惑,想也没想的问道。

    “假的。”路重山随口接话,在十分富有节奏如同伴奏的乒乒乓乓的嘶喊、争执、碰撞的声音中独自欣赏起了月明星稀的夜空。

    在路重山淡定异常的反应中,谢致行突然觉得也不算个事了。

    以前附近的邻居们也不是没吵架的,吵得厉害了还会出动周围各家纷纷劝架,阵势不小,现在也就只是动静大了点。

    他悄悄打量了楼上一眼,明明隔着厚厚的门窗和砖墙,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似乎能想象到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场景——至少不会是他喜欢的场面,才轻轻蹭在路重山身边,低声说:“那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吗?”

    谢致行本意是想说难道他们吵架不停,他就一直不回去吗?

    谁知路重山听了后只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谢致行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你不会是因为这里风景好才出来的吧。”

    谢致行顿了一下,呆了一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重山,一时没说话。

    路重山没什么意思,只当随口一句闲聊,没料到谢致行这个反应。早就善于察言观色的眼睛里顿时在心底暗自转了一圈想法,笑着道:“今天晚上还不错,月亮挺圆的。”

    说完他余光瞄了一下夜空中的一道月牙——睁眼说瞎话。

    谢致行却像是没浑然未觉,点了点头,略显敷衍地说:“嗯,是还不错。”

    谢致行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一直自认为是个生活幸福、家庭温暖的人,从小父母对他的管教算得上松弛有度,学习上只要不是差的惨不忍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个人言行上却是异常严格,甚至可以说得上苛刻。

    吃饭不能吧唧嘴咬筷子,坐着不能翘二郎腿,早出不能晚归,与人发生矛盾要学会讲道理,而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

    ......

    在这种管理下谢致行就像个被捆住手脚行走的人,但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他的父母恩爱、生活顺遂,现在的日子再好不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朝前走。可是当路重山提及他为什么大晚上不回家在这“赏月”时,他竟然难得的体会到了一种叫做“难以启齿”的感受。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糟糕的念头呢,他呆愣了片刻没想出缘由,只是嘴上像是被人贴上了一层胶布,眼睛也蒙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他偏开头紧抿着嘴唇,月光温柔的落在他的侧脸,宁静而平和,但显然紧紧绷直的唇线和下颌彰显着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平静。

    一点都不会遮掩。

    真是没办法,路重山心说。

    他伸长手臂,拇指与食指交错,在谢致行错开的目光下打了个响指,轻轻一声,像是一个唤醒的符咒一般。

    谢致行倏地回过神来,瞪着眼睛一脸懵:“干嘛?”

    路重山向后靠了一下,双臂环抱在胸前,隔着薄薄的T恤抵在温凉的砖墙上,黑色的短袖被擦出一片白色的墙灰,但他似乎也不是很介意,从谢致行的眉眼一路向下细细打量到下颌角,声音温沉的说道:“不干嘛,逗你玩。”

    谢致行想了想,忽然问道:“转了学应该会很麻烦吧。要适应新的环境,要和新的同学熟悉相处,和以前的朋友可能也没时间联系了,上课也可能会跟不上。”

    月光透亮,落入他的眼中,像是浮起一个细小的光点,由瞳孔中央逐层晕染出一圈渐变的光晕,如同繁星碎光。

    他的眼神专注得就像真的只是担心自己的一个朋友在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路重山觉得他想的有些过多,但是心下却是蓦地一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早已波澜不惊的心底投下了一粒小石子,荡出一圈涟漪。

    他无声地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平静的声音自然的响起,本来浑不在意的话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也转了个弯,变了调:“可能吧,慢慢习惯就好。”

    谢致行一手抵着破旧的窗户,一手撑在窗框,在楼上两侧似远似近的嘈杂声中背对着他,低声回道:“是这样,不过和以前的朋友没联系了还是很可惜,明明离得也不是太远,又不是换了个城市。”

    他看着窗外干净的夜色,语气里带了丝不解的疑惑,似是没懂其中的缘由。

    路重山闷头笑了一下,忽然冒出来想伸手揉揉对方脑袋的念头,看头发的茂盛度和发质,想来手感应该挺不错。

    然而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而便飞速的被清除掉,他捏着手指指腹上温热的皮肤,指节瘦长,指纹干净而清晰,每一丝线条纹路都严丝合缝的形成一圈闭环,由中间逐渐向四周扩散。

    他摩挲着手指,抬手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干燥的发丝被温热的指节松松带起又垂落,路重山漫不经心的说:“住在一个屋檐下也会天天吵架,距离还能产生美。”

    “想太多。”他说完哼着气评价了一句。

    谢致行并不介意他这句不算太温柔的评价,反倒诚恳的点了点头,应道:“我爸妈也这样说过我。以前住的地方隔壁邻居家的朋友因为父母出国的原因搬走了,我和他玩得很好,当时知道他出国的消息就觉得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他们安慰我又不是千里送鹅毛的年代。”

    “现在呢?”

    路重山不用多想也知道答案,只是这句话就像是早早泛上了舌尖,轻轻一带就脱口而出,随着唇齿淡淡的飘散而出。

    “现在?”谢致行笑了笑,冲他眨了眨眼,“早就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他出国的时候还很小,不怎么记事。”

    甚至现在都不太能想起当时到底是什么感受了,偶尔提及的用词像是早就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的套话,仿佛是在反复告诫自己一般。

    路重山安静了一会儿,没吱声,耳朵灵敏地听着楼上的动静,直到声音小了些才随口问道:“哎,你几班的?”

    谢致行冲他投去不解的目光。

    “你不是说你下学期高二么,这里住的都是在附近的这所高中上学吗?”

    “我一班的,总共就四个班,一个年级两百人都没有,转个弯都能遇见熟人。我认识的住在这里的好像都是在一中读书。”

    他顿了下,大概是在思考怎么才能将接下来的意思表达清楚:“你别看这里的环境好像挺一般的,天天不是这家吵架就是那家扯皮,但是倒没听过不让谁家小孩读书的事。一中离得近,费用低,老师也是住在这附近的老熟人。”

    谢致行伸长手臂在漆黑的夜色中指向不远处的某个方向,说:“离我们这里就隔了两三条巷子吧,有什么事都能直接找上门,也挺放心的。”

    他就像个正在给刚来的新手指点迷津的引路人,知道什么都一股脑全说了,一点也没有防备心理。路重山面上不仅没显露出不耐烦的情绪,反倒还流露出了几分兴致盎然的趣味,支着下巴专注地听着谢致行介绍这里一星半点的情况。

    这让谢致行更觉自己讲演的口才不错,至少没让人听得昏昏欲睡,像是受到鼓励,愈加欢快起来。

    “不过我以前不是在一中读书,后来搬了家,学校离得太远了,没办法就转到这边来了。”

    “你以前哪所学校的?”路重山随口一问。

    谢致行:“五中,在平山区那边,你知道吗?”

    路重山轻微的眯起了眼,心说,怎么会不知道呢。

    无论是发达还是不发达的城市,几乎都能看见泾渭分明的贫富差距,东西南北、每一个光鲜亮丽的城市一隅都能看见有人正在衣食无忧的挥金如土,而有人还在为了温饱在细菌滋生的角落苦苦挣扎。

    平山区——集中了这个城市百分之六十的经济、教育,有人夜不能寐,平山区的人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夜生活太丰富没空睡觉。

    天平的完全倾斜让住在灰暗角落的人心生无数艳羡,路重山以前不止一次听到曾经的那些邻居空口说白话,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在平山区买套房好好享一下有钱人的生活,只可惜说了这么多年还是在这片老城区唾沫横飞的过着和人吵架同狗叫唤的重复生活。

    路重山:“知道,是挺远的。”

    谢致行听话经常只听一半,习惯性“断章取义”,闻言侧目道:“你以前也是五中的么。”

    他并没有过多的意思,只是路重山心里有鬼,听见他这话莫名有点心虚,直觉对方是在暗示什么,矢口否认道:“没有,你觉得我看上去是有钱去五中读书的吗?”

    这里的中学不算多但也不少,其中五中的名气每年都是数一数二的,除开稳定的升学率外,对招生的严格筛选也是大家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猎奇、从众心理最容易引起众人的好奇,一个普通的西瓜要是标价一万块必定被人嗤之以鼻,但要是十个一百个贴上同样的标价,可能就会产生疑惑——这西瓜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呢?

    五中以前的校长大概是个商业鬼才,硬是凭借这种方式让五中从这一片大西瓜地脱颖而出,成为了家长们心中升学的不二之选。

    路重山曾有幸,在五中待了短短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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