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来的早,此时九点不到但窗外的日头早已从地平线上升起,正是热烈耀眼的时候。路重山的声音绵长低沉,像是贴着他的耳根擦过,谢致行下意识摸了摸耳廓,侧过身朝他望过去,薄薄的眼皮下那双眼睛略微一弯,眼尾便顺着往上扬起一点不深不浅的弧度,似是在勾人一般。
谢致行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路重山朝下走了两步,靠在掉漆的扶杆上,歪着头问:“饿么,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谢致行属于那种不饿就不主动吃饭的人,平时父母管着还能维持稳定的三餐作息,自从放了假成了野猴子一天一餐都算多了。
路重山问完后他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肚子,忽地想起自己昨天一天也就吃了半碗饭,早上早早出门后兴致勃勃到了这里,就没再进食了。
不提还好,陡然这么一问,本来不是很饿的都觉得口舌之欲在逐渐侵占他的喉腔了。
这边居民区的早餐店或者小摊小贩的业务似乎能从早持续到晚,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能找到一点吃的。
现在还处于早高峰,两人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老板娘一手两笼饺子灌汤包,上面还叠着两碗豆浆和几根油条。
谢致行接过老板娘书中大大小小的碗碟,从筷篓里抽了一双递了过去,才在对面坐下说道:“点这么多吃的完吗?”
他觉得自己肯定吃不完的,很想当然的把这个重任交到了路重山肩上。
路重山咬着汤勺喝了两口豆浆——考虑到现在的天气,早餐店也很与时俱进的把豆浆白粥这些做成了冰的,碗勺上还冒着丝丝凉气和水珠。路重山抿着唇一下又一下地缓慢的吞咽着,直到舌尖似乎完全充斥了豆浆的冰冷才开口说话,声音似乎也带着一丝寒气:“你很着急回去吗?”
“不着急。”谢致行拿着筷子戳开粘在饺子皮上的竹篾,两口咬完了手指粗的蒸饺,含混着说。
自从放假后他每天基本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父母也没布置暑假任务要求每天必须熟背文章多少篇做题多少套,他对自己的要求大概就是玩的开心就行。
路重山木然的“哦”了一声,没什么情绪的说:“那就慢慢吃吧,时间还早。”
上午九点的居民区永远都是吵吵闹闹、声音不断,菜贩子自带小板凳坐在路边吆喝着自己的菜多新鲜多便宜,就差拿个大喇叭喊了。
但路重山说完后两人间再度陷入了安静,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乱糟糟的街边显得格外异常。谢致行自己在脑子里纠结了一会儿,是继续吃自己的还是边吃边聊活跃下气氛,但是......聊什么呢?
哦对了!他差点忘了来早餐店之前路重山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点郑重其事的意思:“你刚才说,以为我会帮他们的。”他咬了一口薄薄的饺子皮,嚼了十多下才再次出声,“我是有这个想法,但是光我有也没用。”
“你没看见他姐姐那个态度么。”谢致行看了他一眼,又像是在看着这个嘈杂的街道回想着刚才仿佛闹剧一般的情景,有些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谢致行搅拌着碗里的豆浆,冷幽幽地说:“我以为她会希望有人能帮她的,我以为......她会很痛恨的。”
这个地方又小又封闭,什么事都能成为街里邻坊茶余饭后的谈资。两片老式居民区离得不远,陈叔有意不想提及,但也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张翘的回来——以一种供人娱乐的笑话。
懦弱可欺的姐姐,不学无术的弟弟,任谁一看都能脑补出一个怒其不争的可怜故事,从陈叔那儿听来的也大同小异,只是他没想到张翘好像并不打算离开这个火坑,即便给她制造火坑的是她的亲弟弟。
谢致行笑了笑,说不上是自嘲还是什么别的:“我们有心想帮她,可是她自己都没想过自救,又有什么用呢。”
路重山听了他的话似是有点茫然,谢致行心里好笑,给他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包括张翘和他们这里的关系。
路重山听完没说话,半晌后才拿着筷子朝虚空中一指他,轻飘飘地道:“想救她的只有你,我没想过要救她。”
“......啊?”谢致行明显怔愣了一瞬。
路重山一脸索然无味的表情,眼睫垂下遮住漆黑的眼眸,早上出门前胡乱一抓的头发也跟着落下几缕至阔坦的额前。路重山抬眸看了看他,耳边听着聒噪的人生沸腾,心里却安静的沉了下来,他评价道:“你很善良,但是善良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自己成为救世主。她自己选的路,后果她应该清楚,只能自己承担。”
也许是见惯了这种苦苦挣扎的境况,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对这种可怜又可悲的故事已经无从激起他内心的波动。
“同情心”这种东西可以有,但没必要滥用。
“好吧。”谢致行点了点头,清晨的日光从头顶洒下,在他的五官侧脸上镀上一圈煦暖的柔光,整个人显得斯文又俊朗,略显青涩的少年气在耀眼的阳光下一点点从身上、脸庞晕出,那是未经历太多风雨打磨,对泥淖、污垢无处不在潜藏在每个细微角落的这个世界仍抱着自己满怀的信任与希冀。
他很美好,路重山心说,而且也很懂得体贴人,离开张翘家后完全没有开口询问他的打算。
谢致行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看到她那个样子,还是......”
“好了,今天天气还不错,”路重山适时开口,强行转了个话题,缓解了他内心短暂的不安,“点了这么多东西还是多吃点吧。”
谢致行:“......”
为了不显得自己太矫情,谢致行硬是强迫自己消灭了桌上一半的东西,他觉得自己这一天都不用再吃饭了。
他回到家时,居然发现父母难得的全都还在家。随着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只见谢呈繁坐在沙发一端,人陷在沙发里,双肘撑在膝盖上,身形看着有些消瘦,而林晓慧女士绷直着肩背端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转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室内的气氛格外的沉闷,却莫名散发出一种难言的不安与紧绷,与往日家中舒适的氛围截然不同。
右手扶在门把手上,他打量着屋内怪异的气氛,慢吞吞地说:“我回来了。”
分坐两边的两人才像回了魂似的几乎同时看向他,谢呈繁揉了把脸,挤出个别扭的微笑,冲他说:“回来啦,饿不饿,也快到午饭的时候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致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才堪堪指向十点半,哪里就到午饭的时间了?
他摸了摸早餐还没完全消化的肚子,无声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可能要反胃了。
“不用了,还不饿。”
谢呈繁还是露着不尴不尬的笑容,不知道是想让自己还是让谢致行能舒服一些,轻声说:“啊,是跟朋友出去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对,天气太热了,就随便走了走。”
“是,是挺热的。”谢呈繁似乎才意识到屋外的热气一阵接一阵的穿过窗户席卷至客厅,他转头望了望,起身拧开电风扇的开关,风扇才呼啦呼啦摇着头吹起了热风。
谢致行不算一个很敏感的人,但相处多年的亲人有什么异状的地方他还是能觉察出来的。
窗外的热浪卷着风扇的扇叶,传出轻浅的噪鸣声,暂时的打破了过于安静的室内。谢致行抿了抿唇,嘴角自然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转着眼珠打量了一遍不说话的父母,闷闷地问:“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呈繁握着水杯的手一抖,水面轻微晃荡,表面一层随之溢出水杯,星星点点的沿着干燥的玻璃杯一路下行滑落到湿热的地砖上,很快又蒸发消散在燥热的空气中。
谢致行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家里大概是真的出什么事了,能够让父母二人都变得这么奇怪。
谢呈繁捏着杯子,欲言又止,然而闷声了半晌,最终还是干硬着笑容只说了一句:“能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这么问?”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不远处传来,林晓慧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眼斜睨着他,干脆利落地说:“那是你亲儿子,有没有事你觉得能瞒过他吗?”
“我......我这不是......万一呢。”
谢致行也跟着叹气:“到底什么事,不说我就回房睡觉了。”
其实不说也行,毕竟谢致行都这么说了,看着也没有强行追问的意思。但谢呈繁觉得,要是执意隐瞒只会让父子间逐渐生出一道无形的隔阂。
你不说,我不问,无论是哪一种关系的存在,最要命的莫过于这种情况了。有形或无形的距离便是在日复一日的迂回中不断加深。
谢呈繁仰头闷了一大杯水,像是在灌酒一般,冷静下来后才说:“你外公给我们打电话了。”
自打谢致行记事以来,对于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这一辈的亲人的印象就越来越浅了。很小的时候还能想起逢年过节去走亲访友的记忆,但是打从他们搬来这里之后的几年貌似就再也没有回去看望过。
由于小时候印象不深,后来又断了好几年的联系,他对于外公他们的感情其实已经算不上有很深,只能依稀记得小时候去外公家的房子很大,他可以满客厅转着和其他小朋友追闹,从一楼爬到二楼。
他直觉父母应该是和他们的关系不好,所以连过年也不回去了,此刻陡然听到外公这个词居然都产生了一点陌生感。
谢呈繁继续说:“你外公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最近身体不好,让我们回去。”
“既然身体不好,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吧。”谢致行不确定的张望了一下两人的反应,试探着说。
林晓慧沉着脸色,不耐地按了按眉心:“你外公的意思是,让我们这次回去,好好跟他们继续生活,打理他的产业,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谢致行:“......”
他好像听懂了什么,但是依然有点迷惑。
照这个意思,他家应该是挺有钱的?他父母是和家里闹了矛盾一气之下带着他独自出来闯荡打拼?
随着父母搬了几次家,在这种近乎于筒子楼的居民区过惯了每天听着人在楼下喊着三毛钱一斤的叫卖声当闹钟的生活,谢致行一时之间还有点缓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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