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建找上自己路重山就知道这人只是个为自己考虑的渣滓，看到一脸怯懦的张翘，他更加确定了自己这种想法。
他抿着唇，向下弯了一下，看不出是喜还是怒：“找你，路劲东你认识吧。”
张翘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出现了些许犹疑，眼睛躲闪地往旁边瞥。路重山似是没指望她能回答，接着道：“关于他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谢致行看到张翘提着袋子的手都紧了起来，死死的抓住仿佛在给自己注入一道无形的力量，只可惜她本身太过无能，这力量也支撑不了瘦弱的身躯多久，在路重山一句话后就轰然崩塌、荡然无存，脸色变得纷繁复杂。
路重山说：“我是他儿子。”
不仅张翘、张建姐弟二人惊讶的说不出话，谢致行也是一脸匪夷所思。
他脑子不蠢，从这短短几句对话，以及张翘的“职业”来看，这位路劲东想必是张翘的一位“客人”，只是没想到这位“客人”竟然是路重山的父亲，昨天才见过的那位健谈和悦的中年男子，先前和张建对话中的“亲戚”。
谢致行顿时下意识转过了头。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哪怕是被迫听到。可是路重山除了最开始不情不愿地和他来这里之后，现在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父亲的......他不太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朝旁边退了一步，仿佛路重山的父亲就在这里盯着他一样。
路重山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一触即收，又回头看了看张建，才重新朝张翘望过去：“你是打算在这里谈还是进去说？”
二选一的选择题，可是张翘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她低头摸了摸耳朵，安静了班上，将脸侧的几缕碎发塞在耳后，轻声说：“跟我进来吧。”
“张翘！”张建从喉咙深处嘶哑出一声喊。
张翘习惯性地抖动了下肩膀，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头也一直低垂着，眼睛都不抬一下，却还是执拗地说：“我们进来说。”
谢致行仿佛“护驾”一般跟在他们身后，盯着不怀好意的张建，朝乱糟糟的屋内打量了一下，才转身冲着路重山说：“你们进去聊吧。”
言外之意，他就不进去旁听了。
谢致行想了想，自己强行跟来已经很唐突了，且不说他们没什么关系，就算是有关系也没理由去打听人家的私事。有些事，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路重山心知肚明。他既然敢说出来这事，也就没什么不敢直面的，不过谢致行愿意“体贴”，他也就不拒绝了。
路重山跟着张翘进了她的房间谈话，谢致行站在客厅中央，觉得这个房子实在是没有落座的地方——所有的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明明是日光透亮的白昼，外面的光亮却找不到一丝能够投落进来的缝隙，灰暗的像是永不见天日似的。
两张呈直角摆着的长沙发上搭了一条毯子，半条都垂在了地上，上面还散落着一堆瓜子壳花生壳，地上大大小小地倒了无数酒瓶和烟灰......一股糜烂的气息仿佛在从这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散开。
谢致行细一打量就能想象张建过的是什么“醉生梦死”的日子，还是靠他姐姐换来的。
张建一屁股躺回沙发，重新抱着一瓶酒咕噜咕噜喝了起来，看着电视机里每到暑假就反复重播的西游记，一条腿蹬着沙发垫，施舍了一个眼神给谢致行：“没地方坐，也没水。”
“哦，我怕中毒。”谢致行看了一圈，决定还是站着比较适合他。
“你他妈找打是不是！”
张建猛地坐起了身，表情狰狞地看着他，盯了半晌忽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躺着舒服，骂完了自己又没骨头地瘫了回去继续“躺尸”。
他半躺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蓝色的荧光若隐若现的打在脸上，是昏暗的客厅内唯一的光源，倒显得张建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张建翘着二郎腿随手抓了把瓜子往嘴里塞，腿抖个不停，嘴上也没闲着：“哎我说，你们这是几个意思呢，儿子背着老子来找人，还是想父子俩一起‘双飞’？”
张建这个人大概从小没怎么读过书，脑子装的除了吃喝拉撒睡再没别的，对自己的姐姐都能说出这种不入流的话。
这里的房子应该不怎么隔音，谢致行能听到楼上有人穿着拖鞋趿拉来趿拉去的动静，但是路重山他们谈话的房间里却相当安静，就像没人一样。谢致行投过去一眼，听到张建的话，眸光冷冷的转了回来，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嘴唇一张一合之间，渗出冰凉的气息。
“嘴巴放干净一点，不会说人话就闭嘴。”
张建这张狗嘴里确实吐不出什么好话，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瓜子壳，宛如一条死狗倒在沙发上，嘴上扬着沾沾自喜的笑意，似是挑衅道：“小屁孩，你多大啊，还教训起我来了。”
谢致行此时倒是有点后悔跟进来了，和这么一个傻逼共处一厅，眼烦心也烦。
他转过身背对着张建，决定眼不见心为净，可是张建却不肯放过他。
“你现在是不会说人话打算闭嘴了吗？”张建从沙发上坐起来，手掌撑在膝盖上，挑着唇饶有兴致地看着谢致行高瘦的背影，用他刚才的话回讽道。
室内的光线很暗，谢致行走到窗边伸出一根手指挑开了泛黄布帘的一边，屋外灿烂的日光才隐隐约约透过裂纹的玻璃朝“掉皮”的墙上打出一条笔直的线，连接着因为昨天大雨而潮湿的地面。
谢致行没做声，他觉得视而不见把对方当空气就是对待张建最好的态度。
张建不依不饶地“吱哇乱叫”了几声，客厅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在跟死人说话，顿时没了劲头，可是有气没处撒，心里的火气还是憋得他焦躁不安，转头四下找了片刻，目光落在眼前十几个胡乱倒着或立着的啤酒瓶上。
无辜的酒瓶成了牺牲品，大概是作为自己“生命”最后终结的一点贡献，死在一个酒鬼手上也算死得其所。
客厅内迸溅出剧烈的物体撞击声，碎玻璃渣噼里啪啦溅开一地，流窜到客厅内的各个角落。楼下的住户八成还在睡觉，被巨大的动静惊的睡意全无，尖着嗓门就喊：“楼上的是不是有病！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张建被激的过头，索性跪在地上隔着一层脆弱的木地板就楼下的女人对喊：“睡你妈！早点进棺材睡个够本！”
可能是觉得楼下的人嗓门还不够大，张建说完又爬起来，找到对方声音的来源，朝着估计是楼下人脑袋对着的位置拿起还没碎的啤酒瓶开始逐个往地板上猛敲，嘴里振振有词的嘀咕：“让你睡、让你睡、睡你大爷......”
路重山要是还听不到这声响就真的聋了，先前张建在外面一阵接一阵的动静就搅得人不安宁，但碍于话没说完加之谢致行在外面想来也没什么大事，但现在听起来似乎就不是那么个情况了。
杂碎啤酒瓶的声音震得整个室内貌似都颤了一下，张翘冲出门时张建已经捶地锤了半天，而谢致行呆了似的站在远处，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张建整个人几乎跪伏在地上，脊背弯成了拱形，一只小臂撑在地面，另一只手锤打着地板，一下又一下，没有刚才摔瓶子时的情绪激烈，反而很有节奏感，连带着客厅内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共振。他呼哧呼哧低喘着气，从头发丝到肩背及至双腿，都在难以自制的颤抖，甚至......谢致行好像都能听到他的牙关上下碰撞的声音。
谢致行一脸无辜的看向走过来的路重山，举起自己的双手作投降状，示意自己清清白白：“我没动手啊。”他冲着被张翘搂抱在怀里的张建望去一眼，又低头朝路重山凑近，有点别扭地说：“他是不是有点......病啊。”
虽然听着很像骂人的话，但谢致行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词来描述张建这个状况。
“......不知道。”
路重山木着一张脸冷眼旁观瘫坐在地上的两人的动静，似乎对这种情况的出现习以为常一点也不诧异，反倒是谢致行又是摸头发又是回避着目光，颇为不自在。
他站在原地试探着开口，摸着自己的后颈缩了缩脖子，说：“那个......张小姐......要不要我们打个电话送去医院？”
“医院”两个字仿佛是刺激到了地上的女人某条脆弱不堪的神经，张翘几乎是尖叫着出了声，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嗓子：“滚！都给我滚！他没病......他没病、他没病......”
她反复低声重复着同样的话，只是先前控制住张建所用的力气太多，导致说了没几句声音便逐渐软弱了下来，像是从身体内将灵魂抽空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躯壳，机械的呢喃着：“他没病......有病的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都是你们......”
谢致行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起伏，将唇齿间的话悉数吞了回去。他抬起胳膊捅了捅路重山的，随即冲他眨了眨眼，余光又瞥向对面两个看上去情绪都有些失控的人，又眨了下眼睛。
路重山心领神会地懂了他的意思，隔着适当的距离朝张翘姐弟俩说道：“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不出所料，没人回答他的话，路重山也没指望他们能说什么，略一点头就和谢致行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破烂昏旧的房子。
两人沿着不太平整的一层层台阶逐级下行，走到转角处才有一丝明亮的光源吝啬的施舍给了这栋行将就木的房屋。谢致行抬头眯着眼望了望隔着层玻璃的热源，阳光被破碎的玻璃切割的四分五裂，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谢致行走在前面，听见路重山沉缓的声音在身后忽地响起——
“他有病。”路重山垂着眼淡声说。
谢致行的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又继续往下走。路重山走在后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是在从喉咙深处压抑出难熬的沉吟——“但是她并不希望我们管这件事。”
“我们也管不了。”谢致行道。他依旧没有回头，只留给路重山一个前行的背影。
路重山蓦地停下步子，谢致行没注意，自顾自地又往下走了几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直到路重山看见谢致行走到了正位于自己脚下的位置，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不好奇么，我找张翘说了什么。我以为......你会义不容辞的选择留下来帮他们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