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致行开口就很破坏气氛地说:“你帽子戴这么低不热吗,黑色的吸热呢。”
心里那点又好笑又无奈的情绪被搅得一干二净,路重山偏过脸看也不看他:“你裤子也是黑的,还是长裤,干脆别穿了。”
“那可不行,”谢致行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挖苦,自顾自地说道,“不能影响市容。”
路重山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谢致行的灼灼目光在盯着他黑色帽檐下的眼睛,即使看不见,仍然说不出的不自在。
他抬起头露出被遮挡大半的眉目,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冷眼道:“不会有你想的那种事发生,我找她不是为了嫖。”
谢致行没想到他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当即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胡乱揣测别人的那点心思早已昭然若揭。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抬手蹭了一下鼻尖,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强行否认道:“我没这么想,是你自己说的。”
“对,我自己说的,”路重山坦然道,冲他挑了挑眉,“所以你应该不是要跟着我吧。”
“......其实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谢致行朝他勾了勾手,自己先下楼往前走了。
谢致行边往下走边说:“怎么说呢,你还是未成年,人家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路重山跟了上去,冷冷的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性别男,她性别女,我能单脚踢开房门,她可以吗?”
“谁说的好呢,”谢致行走在前面,蹦跳着下台阶,“她不是还有个弟弟么,双拳难敌四手。”
......
路重山懒得与他再争辩,散漫地跟在后面隔着几米的距离,连眼睛都没兴趣多睁开一点。谢致行单方面兴致盎然地聊了一路,绕了几条偏僻小巷后总算找到了张翘住的地方。
虽然谢致行所住的地方位于老城区,但他们那一片的人生活多年在那儿多年,习惯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久而久之大家并不会觉得这种生活方式有多差。
吃咸菜萝卜也有咸菜萝卜的快乐,直到此时谢致行才发现咸菜萝卜是真的很快乐。因为张翘所住的这里实在是让人差的让人下意识皱起了眉。
隔着半堵墙的居民区旁边就是垃圾场,盛夏的季节苍蝇蚊虫泛滥成灾,剩饭剩菜的腐烂味道源源不断地从中飘出,弥荡在干燥的空气中。被油烟熏的几乎看不出底色的灰白墙体上贴着一张又一张牛皮鲜小广告,泥地上到处都是来往路人踩出的脚印和淌过的水痕,整片居民区就差把“违规建筑快来拆我”几个大字贴墙上了。
谢致行记得陈叔是说的六栋三门二楼,他朝四下一看,灰扑扑的房子跟排排坐似的,基本长得大同小异,哪里分得清是几栋几门。
他捂着鼻子经过垃圾场,其中几间房门前坐了几个老人,各自摇着一把大蒲扇,穿着白色背心踩着拖鞋,隔着条坑坑洼洼的泥地竖着耳朵扯着嗓子互相叫喊。
谢致行没做多想,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双黑鞋,上前问道:“大爷请问您知道张翘住哪儿吗?”
那大爷60来岁,年纪不算大,但已经到了耳不聪目也不明的地步,两人鸡同鸭讲地说了老半天,老大爷才明白他的意思,指了指身后的一栋旧房,干哑着声音说:“就这里,转弯左数第三户,二楼就是了。”
说完他又摇头叹了叹气,沙哑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粗砾干燥:“现在的年轻人......啧啧啧,一个个的......”
后面的话消失在湿润的空气中,谢致行道了声谢自己先朝前走了,路重山跟在后面从压低的帽檐下回头睨了闭着眼还在摇头晃脑的几位,嘴里嘀嘀咕咕的嚷嚷着:“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他翘起嘴角,冲着谢致行坦坦荡荡的背影说:“这回要‘嫖’的不是我,是你了。”
谢致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不是让人脱裤子就是蹿腾我去干点什么。”
路重山:“......”
两人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两侧是废旧的棚户区,地上是仿佛永远不会平坦的坑洼,但这里的天空和别处并无二致。路重山抬头望了一眼湛蓝的远空,一个转弯,两人就已经到了三门的楼下。
谢致行抬头看了看关的严严实实的二楼的窗户,裂开的玻璃依旧半好不坏地勉强起着遮挡的作用,几条花花绿绿的衣服裤子挂在上面左摇右摆地飘荡,像两条残破不堪的腿。
他转头看向路重山:“现在上去吗?等等,她人在家吗?”
谢致行问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他们早早出门找来这里,却压根没想过要是张翘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那他们这么急冲冲地跑来是干嘛?
路重山站在楼下,掀着眼皮冷冷地往上觑了一眼,说:“你没听见刚才那几位在说什么吗?”
“听见了啊,”谢致行说,“怎么了吗?”
“他们说的那些话......”
谢致行像是颇为好玩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灼灼的眼睛里闪烁着诧异的光,挑起眉冲他笑了一下:“你不会还在意这些话吧?”
路重山这回是真的不急着上去了,他屈起一条长腿,懒散地跨在一旁,将整个背部的重量都放在身后破旧的门框上,说道:“你难道不介意么,你又没有真的去‘嫖’。”
谢致行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也说了我没有真的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好介意的。”
“上去吗?”他说完又非常体贴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什么我不适合听的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路重山沉默了半晌,重新将帽檐往下压了压,低沉的嗓音从舌尖轻飘飘地流散泻出:“走吧。”
两人的运气还不错,路重山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一个穿着背心短裤哈欠连天的男人便出来开门了。
男人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嘴巴占了半张脸大,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后,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抬眼扫了下面前两个比他还高但面相看着又十分年轻的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微微怔愣了一下,才擦了把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说道:“是你啊,有事?”
他像是才刚清醒脑子还不太灵光,说完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哦对,是来给钱的吧。”他扶着门吊儿郎当地扫了眼站在路重山身后半步的谢致行,冲路重山摊开了手掌,手掌心一条从左划至右的伤痕覆盖在掌纹之上,深刻可怖,如同一条盘曲纠葛的爬虫。
路重山眼也不眨,嘴皮子上下一碰,含混地吐出了两个字:“没钱。”
“没钱?行,”男人貌似很大度地说,“你一个穷学生应该也没什么钱。我不找你,我找你叔,路劲东今天总在家吧。”
路劲东?路重山什么时候在这里有个叔了,他不是和他父母才搬来吗?
谢致行正一头雾水的听的莫名所以,就见路重山兴致乏乏地回道:“不知道,不怎么熟。”
“不熟?你上回不是还说他是你亲戚吗?”
路重山抬手摸了摸后颈,歪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我就随便一说,不用太当真。”
“你他妈......”
男人没料到对方如此“没脸没皮”的回答,粗口/爆了一半硬是没想出来后面该怎么继续了。
路重山微微仰了仰头,和谢致行两人如同两扇墙堵在门口,说:“我不找你,我找你姐。”
“你是哪根葱,什么阿猫阿狗都想见我姐。”对方从鼻子里哼哼出一声气,嗤之以鼻道,显然是把他们都当然了上门来的嫖客,“见我姐也是要钱的。”
路重山又“哦”了一声,干巴巴地说:“没钱。”
张建觉得这人真是太厚脸皮了,出来玩的居然想连钱都不给。身后那个看着倒是懂事点,一言不发的,但估计都是一丘之貉,能有什么好东西。
他伸手撑在另一边门框上,挡住了屋门,仰着头盯着他们:“规矩不懂么,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谢致行听到这句话彻底被气笑了,想起之前陈叔说的那些不论真假的事,靠在一边冷笑道:“合着你是把你姐当成买卖了?”
“关你屁事,你他妈管得着吗!”张建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从鼻孔看人,说着就要从门里出来教训教训他。
路重山眼明腿快地往旁边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张建:“我不找你。”
张建像是看傻逼的看着两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又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边咬着烟按打火机边含混不清地说:“我说你们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没听懂我刚才的话么?”他朝两人干脆利落地喷了一口烟,才倚着门露出个稍稍舒快的表情,“钱,没钱什么都免谈。”
“什么钱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楼下大约一层的位置传来,谢致行转身朝楼下看了一眼,只见到对方的头顶,和手上快掉出布袋子的青菜。
张翘沿着楼梯上来,就看见家门前站着的两个高个年轻人,眼底晦暗的目光陡然惊了一下,音量不自觉的降了下来,支支吾吾地说:“你们......有、有什么事吗?”
张翘的打扮也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是他们在楼下见到的花枝招展的短裙吊带,普通的棉布短袖套在身上,头发挽的偏高,露出清秀的五官眉眼。在此之前谢致行没见过她,但这第一次见面从她开口的瞬间起,谢致行莫名觉得她大概是个很善良的人,可是有时善良过了头就成了人人可欺的软弱,更何况还有一个都不把她当人的所谓的“亲弟弟”。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