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小说:溯流 作者:南山沧
    暴雨如约而至,从晚上八点多的狂风大作,到凌晨的雨水肆虐,倾盆大雨持续了一整个夜晚和白天,丝毫没有要消退的趋势。

    闷热的城市也在狂风暴雨的洗刷下也久违的感受到了舒爽的凉意。

    谢致行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鞋尖点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趿拉着拖鞋,望着发呆。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已经打开两个小时却没有翻动一页的假期作业,深深的长叹了口气。

    唉,放假居然也会这么无聊。

    瓢泼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灰白的玻璃窗上,成群结队地一路往下淌落,只留下满窗的水渍和视野里模糊的远景——

    一个身形瘦高的年轻人正一路低着头往这边居民楼走,而他整个人从头发丝到鞋尖都被大雨淋得彻底湿透,身上的黑色衣裤也完全找不到一丝干燥的地方。

    谢致行刚感叹了两句,佩服的话还没说出口,隔着层层重影的玻璃窗和略显遥远的距离,谢致行忽地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看过。

    他皱了皱鼻子,站起身越过书桌伸手在水雾弥漫的窗上擦了擦,还是看不清,于是索性把窗闩网上一抽,推开窗户直接从大雨中辨人。

    他眯起眼定睛一看,怎么会不眼熟呢,这个人他昨天才见过!

    这位“陆某某”在离居民楼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看上去还挺有种惆怅的文艺感。然后......他就转变路线继续淋着雨朝右边不知道哪个地方走去了。

    谢致行压根没来得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身影跟过去,却一点也摸不清他要干什么。

    他随手带上窗,离开房间从客厅里拿过一把长柄伞就扯上门出去了。

    路重山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豆大的雨水跟抖筛子似的啪嗒啪嗒打在脸上身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雨水太过密集短时间内就模糊掉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揉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密长的眼睫被糊了半边,偶尔还有几滴不长眼的直接落入他眼中,几乎都快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前进又折返,来来回回,短短数百米回去的路走了十几分钟也还没走到家。

    看着近在咫尺的居民楼,现在回去也许能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澡,但是也许......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半晌,最终脚下一顿,朝右旋转180度,打了个转身。

    朝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继续冒雨走了。

    然而没走出十米,头顶上方的雨忽地停了,但视线所及之处却愈发灰暗了下来,仿佛暗无天日的天空之下再度添上了一圈阴影,而身旁无端多出来的温热与存在感不容忽视。

    他转过头看着凭空多出来的人,被雨打湿的发丝凌乱的在额前垂下一缕,眼睛半垂地眨了一下,似是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抬不起力气。

    “有事?”他半张半合地动了动嘴唇,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十分勉为其难的才舍得让上下嘴皮子一碰,要是不贴近一点几乎都不能听清。

    谢致行往他身边靠了半分,伞也跟着倾斜了一点,说:“你怎么不打伞?”

    “忘了。”

    路重山接着往前走,谢致行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一起:“那你怎么不回家呢,不是都快到家了么。”

    叽叽喳喳的声音混杂着恼人的雨声一路传进他的耳朵,只感觉有几只蜜蜂扇着翅膀围着脑袋转。路重山只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烦人,跟那二位有的一拼。

    他半阖着眼,像是没睡醒,懒洋洋地说:“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是,”谢致行说了半截感觉好像也不对,“呃......也差不多,我在楼上看见你没打伞。”

    还不回家,不知道要干什么去,总之感觉不是干正经事。

    “哦,这个啊,”他难得大声了点,歪着头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我去抽烟,当然不能回家了。要一起吗?”

    他在说话时停了下来,雨却没停,接二连三敲在伞面上像伴奏似的。侧面一道劲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将黑色的伞面差点掀翻半边,年久失修脆弱的伞骨摇摇欲坠,颇有种即将“英勇就义”的征兆。

    谢致行微微启了启唇,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漂亮的眼睛之上两道堪比发量的眉毛正一边挑高了瞪着他,显然没反应过来。

    “你还不回去?”路重山反问道。

    谢致行抿了下唇,垂着眼盯着泥泞的地面和脏兮兮的脚丫子。他出来的急,房内穿的拖鞋就这样被他踩过一个又一个水洼。

    手上能够容纳四五人的大伞可以为他挡住头顶的风雨,却也免不了脚下的脏乱。

    “走吧,”谢致行转动了一下伞柄,雨水沿着伞面的线条架构转圈圈地飞了下来,他凝视着对方似乎永远睁不开的眼睛,“下都下来了。”

    老实说谢致行还有点紧张,毕竟从小到大他虽然算不上个顶个的优秀,但大小也能算是个每天按时完成作业、九点之前一定准时回家、不打架不旷课、遵纪守法的好少年。

    抽烟这种事......他还真没做过。

    林女士要是看见他左手叼着根烟、右手拎着瓶酒,脖子上还挂着根大金链子,非得把他腿打残了不可。

    他缩了缩肩膀,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路重山余光瞥到他的动作,掀起眼皮望了眼偏向自己这边的伞,问:“冷?冷就回去吧。”

    “我不冷。”谢致行道。

    路重山大概是觉得他这样子很有意思,难得话多了点:“不冷那你哆嗦什么?”

    闻言谢致行立马把背挺直肩膀垂下,认真的纠正他:“这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就像你睡觉的时候会突然抽一下又抽一下,但并不代表你是在诈尸。”

    路重山四平八稳地“哦”了一声,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浑然未觉。

    反正谢致行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谢致行突然有种感觉,明明是他们是同龄人,但从最简单的说话上貌似都有很大的不同。

    语气、腔调乃至看着人时的眼神,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他是个站错了位置的成年人,只是脸长得嫩了点,但实际上成熟的不得了,而他是在勉为其难的跟一个小屁孩儿对话。

    他冷不丁的开口:“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几月的?”

    “啊?”路重山被他问的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顺手把湿透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侧过脸平视着谢致行,“昨天你说你是几月来着?”

    “七月。”

    “哦,我六月的。”

    谢致行皱了皱鼻子,似乎不太信。

    “你故意的吧。我七月的你就说自己六月,我要是说是六月的,你是不是就要说自己五月了?”

    路重山歪着头,淋湿的一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额前及至眉梢,他松了松肩膀,只说了一个字:“看。”

    谢致行傻里傻气地转头就朝四周看,漫天雨幕中除了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

    路重山朝他伸出左手,瘦长的手掌摊开、掌心向上,能清楚的看见深浅不一的掌纹。他说:“把伞给我。”

    鬼使神差的,谢致行还真老老实实把伞递给对方了。

    路重山接过伞就朝左边偏过去,雨水顺势而下,毫不留情地拍落在他的肩头和右侧半边身体。他望着前方,懒声懒气地说道:“我说了你不信,我不说你又要问,唉,真麻烦。”

    谢致行:“......”

    他发现场面似乎被自己弄得有点窘迫,于是偏开头,看着另一边,下意识回避对方的脸,想着是不是该找点补说点什么。他思索了片刻,还真被他想到一个好话题。

    “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

    说这话时路重山又恢复成了眼睛睁不开有气无力的死样,眼皮子像是被强力固体胶黏了一圈。

    “我为什么会知道?”谢致行一脸不解的反问,又道,“哦,我只知道你姓陆。”

    “没什么,瞎猜的。”

    两个人一路往前,左转右转七拐八拐地不知走到了哪个地方。

    谢致行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有点像他们这片居民区,但是也不是很雷同。有的楼坍了半边,另外半边露出尘土遍地的砖瓦水泥和裸露的地基,他应该是没来过的。

    这里的房屋多而杂,类似的楼还有好几栋。虽然看着简陋,但楼与楼之间的小巷阡陌纵横、四通八达,出口即是入口,入口也是出口,不认路或者初次到这里的人很容易迷路。

    而谢致行正好两者都占了。

    虽然同属一片,但这块地方似乎已经被荒废很久了,房屋拆了一半就暂停,到处都是裸露的墙皮和漫天的灰尘。他们家搬来这里没几年,也不是每个地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还没说呢。”谢致行看着因为下雨满地泥泞的废地转头问,出于礼尚往来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交代,“我叫谢致行。”

    路重山找了个剩半截房檐还算宽敞的地方,收了伞,雨水沿着黑色的尼龙布畅通无阻地滴落进泥。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来这是来干嘛的,凭空多出个人,打乱了一切。

    路重山闷头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还真是一点防戒心都没有。

    就在谢致行以为他吝啬的连名字都不愿说时,路重山抬起头,少有的将那层薄薄的眼皮彻底撩起,那股无精打采的消沉感在干净冷凝的眸光之下瞬间就驱散开来,仿佛注入了一道不知源头的光。

    他缓缓吐出三个字:“路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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