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小说:溯流 作者:南山沧
    “陆重山......”谢致行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忽而转头问,“这个名字和我们这里的那座轻重山有什么关系?”

    路重山眼也不眨,很不给面子地说:“两个字相同。”

    谢致行:“......”

    虽然才见过两次,但他觉得对着路重山无语凝噎的次数显而易见的在飙升。

    谢致行打量了周围几眼,漫天雨线之下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乌云密布的天空几乎与地平线相接。

    他转头问道:“你不抽了吗?”

    路重山撑着伞柄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极其自然地抹了一把头发,右手伸进裤兜里摸到了一个略微有点厚度的东西,捏了两下,然后拿出手拍了拍口袋,似是皱着眉道:“烟盒都被淋湿了,没得抽了。算了。”

    谢致行愣头愣脑地“哦”了声:“你好像对这还挺熟的,你来过吗?”

    路重山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抿着唇道:“我一个新搬来的你问我?是你在这儿住的久还是我知道的多?”

    谢致行自觉他说的有道理,诚恳地点了点头:“忘了问,你是几班的,以前怎么没在一中见过你?”

    也许是出于习惯,路重山又是一句反问:“一中的所有人你都认识么,没见过也很正常吧。”

    “所有人那倒不至于,”谢致行冲他笑了一下,眼角微微弯了下来,“不过一个年级就四个班,就算不熟也能认出脸来。”

    “哎你是不是......”路重山想说点什么,但是话才出口他好像就后悔了,嘴唇微微张开、目视着前方,像是瞬间放空了一般。

    谢致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后半句,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歪着头睁圆了眼睛打量他:“是不是什么?”

    明明还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路重山在某一瞬感觉这话像是贴着他的耳廓在吐气一般,忍不住朝后仰避开一些。

    “没什么,忘了。”他说。

    谢致行“啧”了一声,显然不太信,但和先前追着问名字不同,这次居然也没多问,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脸上掠过一眼。

    路重山聪明地理解了他那眼神的含义,双手插着裤兜无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的东西,垂下眼睫看着檐外如瀑的雨幕,慢吞吞的从唇缝里挤出几句话:“开学才会转到一中,我也不知道哪个班。”

    看着积水成片近乎于废墟的泥泞地,谢致行有点闲不住地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有其他人经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寻思着是不是该去吃点东西了,还没等他开口,路重山就似乎有些没劲的先说话了:“回去吧,这雨也不会小了。”

    邀请的话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谢致行上下眼皮子一碰,乖乖巧巧地应了句好。

    出去的时候还是早上八点多,回到家——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已经临近两点。

    房子里唯一一把能用的伞被他妈早上出门时带走了,剩下的不是一边一个大窟窿就是伞架彻底四分五裂没法用了。

    他淋着雨出去时关上了房子里所有的灯,现在回来客厅内那个只能闪着微弱光亮的旧灯泡正滋啦滋啦冒着火星,光线极其不足,却依然能看清缺了半截腿的沙发上躺了个人。

    一条腿横架在沙发上几乎踩到近处吃饭用的矮桌,一只手垂在地上,脸偏向一侧陷进沙发,半个身体都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略显粗糙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客厅响起,路重山望着沙发上的人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冷淡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面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脚走回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再次出来时二话不说的用脚踢了踢像是没骨头的摊在地上的那条腿,冷着声音说:“醒醒,再睡就死了。”

    “谁、谁死了......”路劲东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说话,嘴上不清不楚地咕哝了几句,眼睛却还没睁开,反而皱的更紧了。

    见状路重山毫不犹豫的又是一脚,这一次直接踹到了他小腿上。

    路劲东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弹起,眼睛还半眯着,抬起手掩住光,嘴里已经骂起来了:“谁他妈找死!”

    “我。”

    路重山不冷不热地回了个词,大喇喇地朝椅背上一仰,垂着眼皮从眼缝中不耐的睨了他一眼。

    “操。”路劲东揉了把鸡窝一样的头发,一屁股躺回沙发,咯吱几声,沙发似乎朝缺胳膊少腿的那一边倾斜的更厉害了,人都快躺地上了。

    他从地上皱巴巴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点燃抽了好几口,室内被弄得烟雾缭绕才听见他说:“今天回来还挺早的,没和朋友出去玩?”

    “没朋友。”路重山沿着干燥的指节一节一节捏下来,冷冰冰的说。

    闻言路劲东瞥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也没能从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里想出几句安慰的话,只好闷头继续抽烟。路重山就这么坐在一旁也不看他,只是一直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泛皱的烟卷被抽的只剩下过滤嘴,路劲东瞬间没劲地往地上一扔,抬脚转着圈地捻了好几下,才干巴巴的问:“中午吃饭了吗,没吃我给你做去。”

    “吃了。”

    “那吃早饭了吗?”

    这句话也不知哪儿戳中了路重山的笑点,他勾着唇偏头轻笑了出声,随即目光不善地盯着路劲东,冷笑似的发问:“怎么,我要是没吃你现在也给我去做吗?这个点也来不及了吧。”

    “嗐我这不是担心你饿着么,”路劲东挠了挠头,似是怪不好意思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你放心,怎么样我都不会虐待我自己的。”说着路重山从宽松的长裤口袋里拿出一沓纸样的东西,朝路劲东身上一扔,白色的底面翻转过后有几张露出了另一面或模糊或清晰的图像。

    路重山冲他一挑眉,玩味地扯了扯平直的唇角:“看看?”

    路重山这话说的实在不像一个儿子对老子的态度,可路劲东来不及撒火,只觉得蓦地心哆嗦了一下。

    他从身上捡起来,粗糙的手掌心刚触及就感觉到了是几张照片一样的东西,随手翻过一看,就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路劲东抿着唇使劲咬紧牙关,就差没把牙咬碎了,几乎连下巴都在颤抖,粗糙的一张脸上显得尤为面目凌乱。他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相纸,相纸一角被他捏的皱巴巴,但依然能辨认出上面的人像——一男一女搂着腰走在昏暗的破巷道里,两侧房屋内澄黄的灯光从窗户投映在两人身上,脚步交错,姿态亲密。

    光看背影路劲东也能分辨出上面的人是谁,因为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却不是他的妻子、路重山的母亲方婉。

    路重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个人,给了我这几张东西,物归原主。”

    “重山,不是......”路劲东下意识地喊他。

    不是什么呢,他忽然有点迷茫。

    对家庭他说不上有什么眷恋,以前刚结婚时还是恩爱有加,只是生活日复一日的过下去,再多的恩爱都被永无终止的争吵和琐碎消磨殆尽。

    他不痛快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无关痛痒的寻欢作乐让他找到了短暂的快乐。只是一夜风月而已,他还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还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只是丈夫当得勉为其难了一点。

    路重山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你以为自己瞒得滴水不漏,可是这种事随便猜猜就能想到了。”

    “我妈成天吵的那些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你听的出来吗?”他又问,“你觉得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呢。

    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少了几根头发都一清二楚。

    路劲东忽地有种虚脱到无力的感觉,此刻说的再多都是徒劳了。他以为的无理取闹的争吵都是在一步步试探,他以为整天顶着张“厌学脸”的儿子其实对他这些“风花雪月”心知肚明。

    他勉强地牵扯起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靠回沙发背近乎虚脱的冲他说:“都是我的错,你妈那边......”

    “我妈那边不许说。”路重山冷着脸给他补完了他意料之外的后半句。

    路劲东着实没想到路重山会这样说。

    他明显怔愣了一下,眼底的倦色还未消散,目光深深的投落过去,一双漠然的倒影进入他的双眼,路重山接下来的话依然令他匪夷所思。

    “第一,这件事一个字也不许和我妈提,她当不知道,你也就当不知道。”路重山的声音太过冷静,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从他的口中——一个刚得知自己父亲出轨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字一句道,“第二,不许离婚。”

    直到这时路重山才舍得将凝聚的目光投注在路劲东身上,扫过对方一身疲态的倦容。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张与他仅有着三分相似的脸——男孩儿大多像妈,貌似也在他身上完好的印证了这一点。

    哪怕已经额发参白,眉间、脸侧烙下一道道日久弥新的刻痕,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曾经风华正茂的岁月,其实想想,他也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

    “不许离婚。”路重山盯着他的眼睛重复的说道,“只要我妈在一天,你就和她过下去。相互折磨也好,天天打架也罢,随你们。”

    路劲东摩挲着指腹,有些心痒的想抽烟却又顾忌在儿子面前。他沉默的看着散在地上的那些照片,觉得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路重山再坚强也还是个孩子,家庭的破碎总是会让人很难熬。不分男女,不分长短,所有的苦痛都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并没有开导自己,却就这么想开了。哪个家庭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饭菜放久了会变馊,汤放的时间长了会冷掉,由浓转淡似乎是每一份感情殊途同归的终点。

    路劲东想了想,他对方婉也并不是全无感情了,十几二十年都过来了,一辈子也没多长。

    他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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