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一个连自己都保不住的人,居然还来要我保住别人……
——伏良
不赶路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挽江待在华礼宫里,时不时带着华礼外出找她林师兄,闲时跟着华礼逛逛王宫。原先还没见过华策,可这几天待下来也见过几次这位即将继任的王储——到底是王储,周身气势和行为举止不是他人能够比拟的,再加上华家也出美人……就连平素不见外人的神女伏良她都借着华礼的光见了两次。
可挽江偶尔还是会回想此前同林栉风一起行走的日子,虽然累,可却很是无拘无束。
大典前一天,挽江跟华礼暂时分开了,她带着请帖去找林栉风,想着明天两人一起来。华策华礼的父母当晚回来了,也即目前仍挂着名的华国君王和王后。华礼刚来时就问过她阿兄,华策回说他们二人在华礼离开后不久就卸了担子一同游山玩水去了。
华礼当时只是掩口笑说:“父王母后总是这样……”
当时是笑着的,可华礼一见那两个年过半百却精神极好的两人时忽地又红了眼眶,一如重见华策时。
华母早执了华礼的手,笑说华礼这么大了还这么容易哭一边却不由得抬袖按了按眼角。
华礼一边擦泪一边朝她笑:“母后……”
华父站在一旁,看似没甚反应却也眼眶微红。
华策在心里微叹一声后揽了华礼的肩安慰道:
“别哭了,难不成你就是这样迎接父王母后的?”
华礼闻言没有再反驳,只轻轻哽了几声。而后随着华策带他们去了内室细话家常。
神女宫这边依旧清净,玄机站在桥上细细感受迎面而来的风,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向伏良问道:
“那天……你为什么要取消?”
伏良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抬眸看了玄机一眼,道:“只是想再待几天。”
玄机自然知道这不是真话,他冷笑一声,说起话来都有些不管不顾了:
“我信你?你这再待可就又要三月了,难不成就这么怀念天罚的滋味?”
伏良只掩口笑了笑,没再说话。
玄机一见她这个样子就有些气愤,他恨恨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我!”
伏良笑,眉眼间皆是笑意。
“没有不信,事实如此。”
玄机轻嗤了一声,没再理会那个心口不一的人。
两人就又恢复了开始的样子,一同看着远处群山连绵的风景,直到丹景宫忽然响起了庄重恢弘的乐声。
那是庆贺新帝登基的喜乐,这三百年间,玄机同伏良也早已听过十几次。
玄机转头看向没什么动作的伏良说:“你还不去?”
伏良未动半分,道:“有华礼在。”
玄机忽然就想通了什么。似乎从好几年前起,她就渐渐不再插手华国的各项事务了,就连每年一次的祈福也常用闭关作为推辞——别问他怎么知道那人没有闭关的,当时他就在她身边。
如果不是主人忽然出现的话,玄机想,这人大概早就离开了吧?
“你的白衣使呢?”玄机环顾四周,没话找话:“往日里不早该贴上来了?”
伏良把方才摸向脑后的手又放了下来:“我遣他们跟着华礼。”
玄机瞥了一眼伏良此前摸到的地方,一边说:“想解就解,又不是见不得人。”一边伸手给她去了面纱。
玄机一手攥着那绣着不知名花朵的面纱,一边自顾自转过头去,愣是没看伏良一眼。
良久身旁都没有什么动静——除却最开始伏良那一声清浅的道谢,玄机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她一眼,哪知这一眼就撞进了那人含笑的眼眸。
“笑笑笑!笑什么笑!”玄机猛的甩下一句话后扭过头来,却又有薄红悄然爬上耳际。
伏良笑:“你看我做什么?”
“你还不让人看了?”
伏良失笑,她回身看向墨色白.虎旗飘扬的丹景宫,语气莫名道:“我已经坚持不了幻形了。”
玄机攥着面纱的手蓦然收紧了一瞬,他面色如常,仿佛并未听懂她话中的意思:
“干嘛非要幻形,你这样不好看吗?”
伏良微笑:“好看。”
许是太久没见她摘下面纱了,伏良这一笑不禁让玄机恍了一瞬神,等他反应过来时便不由得在心里暗道一句:
这张脸还真是……
伏良又说:“容颜数百年不变,百姓该觉得奇异了。”
“你是神女,本该如此。”玄机道:“不然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再说,这都三百年了。你要会变,早该老死了……”
正说着,玄机忽然神色一凛道:“有人来了。”语毕,玄机就抬手想帮伏良再覆上面纱,却忽然见她神色自若地不知道从哪里又取出一张而后不紧不慢地系在脑后。
见此,玄机手腕一转,那白色绢丝顷刻消失不见。他站定了,微微缩了瞳仁看向来人。
那人快走几步之后站定在距伏良几步远处,俯身施礼:“晚辈林栉风见过神女、清明使。”
伏良转身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一举一动莫不彰显神气。
“何事?”伏良道。
玄机见此,在心里暗笑。这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语气态度,很难说哪个才是原本的伏良。
林栉风看着伏良,说出了来意:“晚辈有一事想请教……”
听林栉风讲了许久,只两个名称让两人有些兴致。
“你要找的人……叫‘拾名’?”玄机忽然打断他的话。
林栉风微顿,玄机的这种语气很容易让他觉得他们认识。
“是。清明使……认识拾名?”
玄机看了林栉风一眼,哼了一声,而后让人辨不清真假地否认:“不认识。”
伏良没有说话,只示意林栉风继续说下去。
原本还只是猜测,可“碧落湖”三字一出,伏良便知道,那所谓的猜测就是事实。
伏良忽然叹了一声,她这一叹,林栉风也就无法再说下去了,所幸要讲的已经差不多讲完了。
玄机也随着林栉风看向伏良。
伏良又叹一声,她抬眸看了林栉风一眼,而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丹景宫。
“你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吗?为何又来找我?”
林栉风抱拳俯首,语气中莫名有些幽怨:“她……她不记得我了。”
“合该不记得你,她受了如此重创……若是旁人,早该灰飞烟灭了。”
林栉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好像就是他之前捅了几刀的地方。他依旧恭敬垂首,话中带着几分乞求:“请……求神女帮帮她……”
伏良扶了他起身,语气虽仍轻缓,可那话中的意思却让林栉风觉得心口的痛意加剧了。
伏良说:“你又如何得知她想记起来?”
“记与不记是她的选择,若说她也想找回记忆,这自然只帮她,可若她不想……”伏良没有说完,林栉风却是懂得。
伏良又接着说:“何况我也没有方法,魂魄受损无法修复,除非你像她一样找个游魂修补——纵然补齐,也难说醒来的是谁……”
林栉风再难以说出话来了,直到伏良玄机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恍惚着心神将手捂在心口。
好疼啊……
林栉风压下翻涌而上的血气,转身往回走。
“师兄?”面前忽然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林栉风模糊着双眼朝那人看去,只朦朦胧胧看得个轮廓,下意识地,他就叫出了一直埋在心里的那个名字:
“阿名……”然后便是眼前一黑。
他听到耳畔有人急切地叫他师兄,他想:你还是会为我紧张啊……
莫管林栉风,玄机却是按捺不住了,他开门见山道:“你说,那个‘拾名’是主人吗?”
伏良面色如常道:“除了她,还会有谁自称‘拾名’?”
得到了不知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的答案,玄机一下子噎住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发现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恨恨道:“她还是这个样子!”
伏良忽然笑了,看起来兴致颇高,竟也有心跟玄机提了几句往事:
“很久之前就有人说她是个滥好人,我还不信,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三百年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玄机没有插话,伏良这时说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陌生。他区区三百年的时光在这两人面前着实算不得什么。
伏良笑出了声,玄机此时是无比确信这人现在是真的心情愉悦。
“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啊……”伏良笑,笑意却有些冷然。
“难怪此前让我取消祭典。”
玄机皱眉,忍不住开了口:“祭典?”
伏良没有看他,自顾自道:“不算什么……”
“只是她考虑了这么多,却唯独没有考虑过我……”伏良的语气已经能算得上冰冷了。
乍一听她的语气,玄机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想一想后又觉得理所应当。
许是这三百年里见惯了她总含着笑意的样子,听惯了她温温柔柔的语气,玄机几乎都要忘了,他面前的这个人可曾是华国最利的一柄剑……
那染红了祁连漫山白幡的血色,不止是她的,还有敌国数以万计的敌兵。
伏良已经收敛了笑意,她看了眼自己脚边又淡了几分的影子,说了句:“我闭关了。”
玄机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就见伏良径直消失在原地。
这就闭关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