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旧闻

小说:金缕词 作者:翩翩若
    傅府这几日气氛有些不太寻常,但凡灵光点的下人都看了出来,自是更加小心做事,连走路都比往常轻了不少。

    书房内,傅琬妍跪在地上,傅大人冷着脸训斥,常夫人手中攥着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傅行简则呆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面上一片颓然之色,丝毫没注意耳旁的声响,他的思绪不知怎么又飘回了十几日前。

    裴钧晟坐在他的对面,开了口:“傅公子对国公府了解多少?”傅行简对这个问题很意外,只得略略答道:“很惭愧,我对国公府知之甚少,只知裴氏一族世代显赫,如今国公四子出类拔卒,均居高位,仅此而已。”

    一旁的裴钧衍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高位么?烈火烹油罢了。”裴钧晟乜了他一眼,直直看着傅行简,一字一句的问道:“世人皆知我裴家这代有四位公子,那么傅公子,你可知道我裴家还有一位小姐?”

    傅行简大吃一惊。他是从小被家族悉心培养的名门子弟,对于建陵的世家秘辛,自然比一般人更了解一些。镇国公裴廷睦只有正妻,没有妾室,裴家四位公子皆是国公夫人所出,事实上,在产下四子裴钧逸几年后,钟夫人还曾生育过一位小姐。

    作为裴家这代唯一的女儿,这位小姐自然一出生就受尽家族宠爱,是裴钟二府的掌上明珠,又因着身份高贵,先皇特赐其为郡主,封号“祐宁”。

    傅行简那时已略能记事,对这位郡主印象颇深。他记得那时,他母亲生辰时得了一串红珊瑚手钏,据说是扶桑国进奉的,常夫人爱不释手。后来没过多久,他偶然听大人说起,国公府的郡主小姐,不过尚在襁褓的幼儿,衣料就已如何华贵,小鞋上都镶着珊瑚珠玉。他母亲感叹道:“镇国公一脉,真真钟鸣鼎食之家,这位小郡主好深厚的福泽。”

    五岁那年,傅行简记得很清楚,刚过了秋分,建陵的傍晚已经有些凉意了。那日他和母亲、大哥照旧等父亲从枢密院下值回来用晚膳,却到亥时也没等着。母亲着急,想着差了府中小厮去问话,却被一队禁军拦在了自家院门口,原是京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戒严了。

    母亲一头雾水,在府里急的团团转,大哥却带着他在偏门处悄悄看着外面的情形。街上灯火通明,却不见百姓来往,数队禁军披甲执剑,神情肃穆,一遍遍的来回巡视。

    他顺着大哥指的东北方向望去,那里红光冲天,黑烟盘旋,正是起了大火。大哥告诉他,那里是拱辰街,住着恭亲王、镇国公等一众豪贵。皇宫近地起火是何等大事,难怪他们的父亲回不了家。

    直到第二日傍晚,傅行简才看到一脸倦色的父亲,母亲追问究竟出了何事,父亲神色凝重,半晌不语,只把大哥和他支了下去,究竟如何他到底也不得而知了。他后来也曾好奇问过母亲,只是一向疼爱他的母亲却在这事上半分不与他说。

    大概两年多后,傅行简开始在崔先生的学堂里念书,一日却听说镇国公家的小姐得了重病,几日前去世了。傅行简想起那年小郡主鞋上的红珊瑚,一时觉得世事无常的很。

    这事后来却在建陵世家中传的纷纷扰扰,因有人说镇国公府下葬的根本就是一口空棺,又有传言府中的下人已一两年没见过郡主了。总之这桩奇闻虽最终被先皇压了下去,但镇国公府不知怎么的还是元气大伤,镇国公请辞了右相和枢密使的职务,只留下太子太师的虚职,国公夫人更是自此一病不起。

    这是裴家最大的隐秘,如今被裴钧晟直接道出,傅行简愕然的同时,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裴钧晟目不转睛的盯着傅行简,眼里投出某种奇异的光芒,“其实当年,我的小妹并没有病逝”,看着对面人惊诧的神情,裴钧晟忽然冷了脸色,继续说道;“永宁三十三年秋天,我的小妹妹过完两岁生辰没多久,回鹘奸细潜入建陵,里应外合,夜闯国公府杀死四十余侍卫下人,纵火夺走了我妹妹。至此十三年,我裴氏一门上天入地,也未寻回小妹。”

    傅行简心头巨震,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向裴钧晟,根本不敢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裴钧晟语气愈发冰冷:“苦寻多年,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是几次找到的,都是被有心之人冒名顶替的,我母亲痛不欲生,药石无功。傅公子,那日在你身旁的姑娘,据钟掌柜所说,与小妹年龄相仿,与我母亲更有七八分相似,我却要问问你,她究竟是谁?”

    “简儿,简儿!”傅行简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父亲母亲正忧心忡忡的望着自己,傅琬妍也收起了素日的嬉闹神色,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咬着唇看着他,仿佛想说些什么,又十分犹豫。他略略缓了缓,才开了口:“父亲何事?”

    傅大人背着手,在书房里踱了几步,转回身来看向傅行简,“那日你回来,我便说于公于私,都该把那位小姐带过来,先让两位公子见上一见。国公大人也是这么个意思,兹事体大,总得慎重些才好。没想到国公夫人思女情切,又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几日前就寻到府里,你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提早安排小姐与裴家人相见,果不其然,真的就是当年的祐宁郡主啊……”

    看傅行简低头不语,傅大人长叹一声,“你的心思我和你母亲从前不知道,现在还能不明白吗?可若是放在从前,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如今她已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更是先帝亲封的从一品郡主!慎初,她的婚事已不是你能痴想的了,为父劝你还是早些了断才好。”

    常夫人看儿子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心疼道:“老爷这话我不爱听,不管怎么说,是简儿与妍儿帮裴家寻回了亲生女儿,这就是天大的恩情。郡主身份是尊贵,可是我们简儿也不差,何况他们彼此熟识已久,照我看,郡主想必也是有意的,难道裴府真的要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傅琬妍忍不住插嘴道:“先前我与母亲提过,三哥喜欢上一个女子,只是家中差些,母亲当时怎么说,‘若是真喜欢,放在身边做个姨娘也就罢了’。如今人还是那个人,不过身份变了一变,母亲就说什么棒打鸳鸯的话,原来在母亲眼中,千好万好不如一个郡主身份。”

    常夫人正要开口,傅大人一巴掌重重拍到桌上,怒声道:“放肆!跟你母亲这么说话!你做的那些事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账,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你让人家的大小姐给你当使唤丫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以为裴家人会怎么看你?不知好歹的东西!明日就把你送到裴家,给我好好赔礼去!”

    傅琬妍平常随意惯了,还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疾言厉色,她当即吓得眼泪汪汪,伏在地上不敢再抬头,嘴上却还抽抽噎噎道:“我从未将陈……郡主当丫头使,我真心实意的把她当朋友的,父亲不要冤枉我。”

    常夫人忙过去护着女儿,生怕她真被拉过去负荆请罪。傅大人捂着脑袋,对着夫人一脸痛心疾首道:“就是你太骄纵着她了,无法无天的,闯下什么祸自己都不知道。”

    傅大人看向一旁的儿子,终是放缓了语气,“这事是裴家隐秘,我们还要有个交待。慎初,你不能乱了心神,该处理的都要处理,府里见过郡主的下人,通通要妥善安置,特别是琬妍那几个丫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一定要想办法补上。日后裴家公开了郡主身份,不能让人在背后说了我们傅家的闲话。”

    傅行简低声道:“父亲,我明白,一定不会出差错。”

    待回到积微堂,傅行简才发现傅琬妍一直跟在身后。他有些木然的问道:“跟着我做什么?”傅琬妍舔了舔唇,“三哥,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我心里乱的很,好几日了,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好端端的陈妹妹,怎么忽然就变成郡主了?我如今连怎么唤她都不知道了。”

    傅行简轻轻一笑,“老实说,这半月来,我都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

    傅琬妍忙拽着他的袖子,急急问道:“三哥,那你日后要如何?她成了郡主,你们寻常再见不到了。”傅行简似是反应满了半拍,看着一脸忧色的妹妹,摸摸她的脑袋,“不如何,大概缘尽于此了吧。只是相识一场,却对她说了谎话,想她心中对我们是有些怨言的吧。”

    傅琬妍皱着眉头,“我想起那日她离开时的神情,冷冰冰的,现在心里还有些后悔。可是这事我们也有苦衷,国公夫人来的突然,我们只好急着撒个谎把她哄来。可是三哥,你说她为什么不高兴呢?若是换了旁人,简直要乐疯了。母亲说昨日国公大人带着三位公子去了陈家,陈……她避着不肯见,夫人极是伤心,回来又请了母亲去说话。哎,如今母亲倒是喜忧参半了。”

    傅行简看向窗外,缓缓道:“若是你在庶民之家生活了十来年,家中困顿,兄长又被歹人陷害,只觉命如草芥。忽然有一天,一群公侯贵族来到你面前,说你其实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要你回到应有的位置上,妍儿,你会不会害怕?”

    傅琬妍愣了愣,半晌才回道:“我自然是害怕的。”

    傅琬妍放低了声音,环视周围一圈,“三哥,你知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回鹘歹人要抢走郡主?”傅行简缓缓道:“你还是不要知道那么多,父亲已经不高兴了。”

    傅琬妍磨了半日,傅行简才开了口,“这事我也不甚了解,那时我还太小,只知道镇国公当年领军平了回鹘三大部落,收回了大端失地,又亲手取了回鹘王首级,大概就是如此结了世仇。国公宠爱幺女之事城中人人皆知,想必回鹘奸细也有所听闻,何况国公府守卫森严,几位公子均有武功在身,才对郡主下了手。”

    傅琬妍呆呆的,半晌叹了口气,“郡主她……好好的一个小姐吃了这么多年苦,真是……造化弄人。”

    傅行简苦笑一声,“从前我不信命的,只知道事在人为,如今却发觉造化反复,实非人力所能及。”两人一时都是默默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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