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连天,燕柔骑着师父庄潜留下的瘦马,独自一人在秦国边境的山脉中穿行。大雪已经下了数天,山野间白茫茫一片,簌簌的雪片不时地拍在燕柔瘦削的脸颊上,燕柔的睫毛被镀上一层白霜。
万籁俱寂,偶尔飞鸟孤绝的啼叫划过头顶。北风呼啸,一片萧条。燕柔顶着风,艰难地在雪地中跋涉。
这已经是燕柔只身赶路的第23天,她的瘦马已经离开了咸阳的城门,继续西南而行。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秦国另一个重镇南镇,休息片刻,她便会一路南下,涉过汉水,爬过峻岭,进入巴蜀。
这23天,燕柔不敢有一丝喘息。
在赵国,燕柔早已隐姓埋名。鄗代之战已结束八年,燕国割让五座城池求和,赵国的廉颇也借此座上了宰相的宝座,燕柔在赵国成了通缉犯,这么多年来,赵王始终没有停止搜捕。直到两年前赵孝成王驾崩,燕柔的名字才渐渐从通缉名单中消失。
庄潜保护了燕柔八年,无儿无女的他成了燕柔的父亲,燕柔也化身成了庄小兰,父女二人成了游走相间的赤脚医生。
栗腹死后,燕柔放弃了尘缘。她怀着报恩的心情跟随师父潜心修炼,发誓掌握师父毕生绝学。只是,每个孤寂的夜晚,她耳边都会响起栗腹的声音。
庄潜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那刻,决定把燕柔托付给老友邹衍。邹衍饱学经书,是阴阳五德学派的创始人,他曾是战国赫赫有名的稷下学宫讲学数年,晚年就在燕王喜,也就是燕柔的父王身边做谋士。
邹衍和燕柔应该是有过过往。
但也就在鄗代之战之后,他也没有了消息。只有他的几个经年老友才知道,他看淡世俗,已经像闲云野鹤一般隐居巴蜀,过着清幽无扰的晚年生活。
庄潜希望燕柔跟随邹衍求学,不要辜负了她这份兰心蕙质。同时,庄潜也希望燕柔永远离开战国纷争,能够在偏安一隅的巴蜀,实践自己毕生学识,传承理论,开枝散叶。
燕柔的怀里揣着师父写给邹衍的书信,寒风中她下意识拢了拢领口,收拾了下心神,继续艰难地在风雪中赶路。
走过一处密林间的时候,突然一阵“嗷嗷”的凄厉但又微若的叫声传来。
燕柔心里一惊,这是野狼幼崽的声音,她赶紧提高了警惕,提防着周围有饥饿的狼群,右手“刷”地一声,警觉地拔出了固定在马身一侧的长剑。
“嗷嗷”的叫声没有停止,反而因为听到了人的声音,更加撕心裂肺起来,仿佛在拼尽全力地呼喊。
燕柔四下打量,又禁不住好奇,顺着声音摸索着声源的位置。
终于,在一棵古树脚下,她发现了一只死去的母狼,和身边那只可怜哀号的小狼。
母狼中了猎人下的铁夹子,夹子紧紧卡着它的大腿根部,身边凝固一滩血液。它竟然想咬断自己的一条腿逃命!无奈夹子卡住的部位太深,它终因流血过多早已死去。
旁边就是那只看上去刚出生月余的小狼。浑身黑灰相间的绒毛,此时正瑟缩在母狼的身边,一边不住地吮吸母狼早已干瘪的□□,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叫。它看到燕柔,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哭诉似地,用漆黑透亮的眼睛盯着燕柔,使劲地嘶喊起来。
燕柔心软,下马俯身,抱起了小狼。小狼右腿骨折,伤口撕裂,血还没有凝固。
燕柔帮小狼固定了右腿,又从包裹中取出的一根药草,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阵,吐出之后敷在伤口上。接着她拿起一个长巾,把小狼兜在里面,像背婴儿一样,把小狼斜着背在自己背上。
“狼娃!从此以后我们俩作伴吧!”燕柔说着,双脚轻夹马腹,又一次动身赶路。
楚逍只觉得自己从刚刚凄楚无助的哀号状态中脱离,周身渐渐被人体的温度温暖起来。
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女人,背着自己的女人,是多么温柔亲切。
她救了自己,以后,她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会一生陪伴她。
她喊我叫“狼娃”,这应该就是我的名字了吧。
一人一狼,继续在冰天雪地中跋涉。
四面环山的巴蜀,在冬天尤其难以逾越。
尽管秦国修了通往巴蜀的栈道,但此刻冰雪覆盖,稍有不慎便会有失足坠落悬崖的危险。
燕柔和狼娃在附近村子暂时安顿了一段时间,等冰雪开始融化的那一刻,小狼已经长大了一圈,体型上已经快要接近一头成年的狼了。
燕柔再次带着狼娃动身了。
终于,他们来到了蜀国。
千辛万苦,寻得了邹衍。
邹衍在一处青山绿水间修了一座小屋,还有一个观星台。他已在此隐居多年。
此时的燕柔,早已不复当年的燕国公主之模样。她乌黑的秀发高挽,在头顶扎成团,俨然男装的打扮。宽松劳动打扮的粗布衣服掩盖了身段,经年乡野生活,外出行医的风吹雨打,腐蚀了她娇嫩的皮肤。虽然可以依稀看到她以往荣光时刻艳丽的影子,但她早已不是放在人群中就会闪光的公主了。
只是,身上那股高贵的气韵,历经了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越发显得出众。
难怪邹衍第一眼看到她,还是会认出她。虽然她和邹衍在燕王宫的聚会中仅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那时候的燕柔也只有十五岁。
邹衍早已经是垂垂老者,花白头花花白胡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燕公主,”他开口说,“我知道你来此寻我的目的,只怕让你失望了。”他双目微闭,盘坐在自己的堂屋座榻上,身边只有一个小童服侍。没等燕柔开口,他仿佛已经知道燕柔要讲什么。
“庄潜师傅已经过世。”燕柔眼光波动,“我这里有他给您的信。请您先行过目。
此外,请您以后叫我庄小兰吧!我早已不是燕柔。”她把信笺递给邹衍,想象不出为什么邹衍对自己如此不欢迎,一开始便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邹衍结果信笺,垂眼看了几眼,像是早已知道这一切似的,眼神并未为之所动,随即,他把信一扬,丢入了一旁的铜盆中。铜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下子把丝质的信笺吞没,转眼无影无踪。
“尘归尘,土归土。我与庄潜五十年的交情就此别过,待我也化为这炉中之灰的时候,去另个世界再和他一醉吧!”
“邹衍师傅,您想违背庄潜师傅的遗愿吗?”燕柔口气坚定,她看过师傅的遗嘱,并无非分之辞,当中洋洋洒洒地回忆了自己和老友的过往,作为告别。临末了,他诚恳地尽述了自己和燕柔的从相识以来的各种机缘,同时只希望老友能够照应下燕柔,并不强求他收燕柔为徒。
“当然不会违背,你可定居于此,但我不会收你为徒。”邹衍又一次合上了眼睛。燕柔觉得这个老人有些不好相与,又隐隐感到他似乎对自己洞若观火,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为什么拒绝的如此利落?
民间都说,邹衍能够洞悉天像,推衍万物,能够穿行阴阳两界,超脱六道轮回。
燕柔拼劲全力来到蜀国,一方面为了完成师傅遗愿,另一方面,她内心希望得到邹衍的真传。
如果一切传说都是真的,也许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或者来世,再见到栗腹。
邹衍说看透了自己心中的想法,难道就是燕柔的这个深深埋藏的不灭的情种?
如果邹衍真的能够看透,那一切的传说,岂不真的是有迹可循?
“你作为庄潜的传人,可以在十里乡间治病救人,你足可以以此立足。”邹衍说完,竟然伸腿侧卧于塌前,顷刻间传来阵阵鼾声!
燕柔知道这是邹衍拒绝自己的方法,童仆也过来帮燕柔安置到了堂屋旁边的一个小柴房,在燕柔到来之前,这里已经布置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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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狼娃。我和燕柔相伴,她就是我的家人,她救了我,我的生命是她的。
我们一路奔波,终于来到山中一所犹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找到了燕柔要找的白胡子老人。燕柔管他叫邹衍师傅,对他很尊敬,对我来说,他也应该是一个需要尊敬和服从的人。
我已经长大,成为一只英武勇猛的狼。
一路上,我不是没有遇到过同伴。我也会在燕柔熟睡的时候四处游荡一下。
有一次,我遇到了两只和我一样年轻的狼的挑衅,他们居然嘲笑我跟在一个人类的身后做奴隶,有一只居然还近距离对我发出恐吓。
最后,当然是我把他们打的夹着尾巴逃跑。
我还遇到过一个小型的团队,他们希望我能够加入他们的队伍,被我拒绝。
还有很多年轻健美的母狼过来讨好我,都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
在我心里,我不觉得跟着燕柔,这个人类的女孩子,有什么不齿的地方,我既然命是她给的,我注定就要跟随她,保护她。
如果我是一个人,我一定会选她作为我的妻子,她是那么勇敢,独闯无人的野生丛林,毫无畏惧地追寻自己的目标。她那么温柔,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她就是那道温暖的阳光。
不知道为什么,燕柔被那个白胡子老头子拒绝了。
老头子那目中无人的态度真令我生气。我对他眦着牙发出威胁,确被燕柔厉声呵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
燕柔还是住在了老头子家的柴房里,她把那里布置成了一间温暖的小窝,我们俩的房间。
她开始行医了。
白天,我会追随着她游走山野间,去给附近的村民看病,去山间采药,偶尔去集市上买些生活必需品回来。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光。
我跑在她前面,远远地跑出她的视线,她知道我会回来,也不着急喊我。
等我回来的时候,嘴里会叼个野兔,野鸡什么的,她会灿烂的笑起来,蹲下温柔地抚摸我头上的毛。
村民们都害怕我,我也知道,所以一旦进入他们的住所范围内,我就远远地跑开。
等燕柔回家的时候,我再来陪伴她,保护她。
傍晚的时光也很美好,燕柔总是会趁着落日的余光看书,写书,有时候也会伴着油灯熬夜写书,这时候,我也会趴在一旁的地上,默默守着她。
燕柔有时候会照顾下那个老头子,也会经常给他带些日用品。
那个老头子时不时会登上旁边那个高台子看星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教燕柔。
燕柔却对他像对父亲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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