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轮月，半圆齐整，如刀割一般。
归巢的飞鸟如舞动的黑点，倏然消散于江江毓秀眼前。
耳边似乎仍旧有奏响不停的弦歌，热闹的京城与从前一般样，她回来了，聂宝瑜带着她，在楚兰深的护送下，连夜兼程顺利回京，直抵卫府。
雕栏玉砌，朱墙碧瓦，卫府因主人而侈丽耀眼，卫雪臣出息了，和她从前期盼的一样，前世她最希望的就是卫雪臣能真正出人头地，然后带走她……
握着江毓秀手心的手，那么地紧了一下。
“妹妹……”耳边传来低声喃喃，江毓秀不由回神，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睛。
看来聂宝瑜心中有事。
“妹妹……”聂宝瑜欲言又止，日夜兼程奔波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访婆母，只是，只是……她为媳妇实在是不好意思去说婆母的不好，可她一回来卫府的人都冷冷的，婆母摆明就是让她没脸，她倒也不在意，只是眼下她身边还跟着秀秀，她心情实在复杂。
“夫人不必担心我，我自然处处小心时刻注意，不敢惹老夫人不快的。”江毓秀微笑道。
“老太太年纪大，她若有什么不中听的话，妹妹也莫要往心里去啊。”聂宝瑜没法子，还是跟着提醒一句。
她也弄不明白，为何老太太晾着她，又要单独见秀秀，方才她先拜见，婆母也是十分冷淡，就像是不愿看到她一般，如今卫郎又不在，这卫府最大便是婆母，而这老太太脾气不好，她是最明白的。
毕竟卫雪臣千好万好，唯有这个娘是不好相处的，这“表妹”又并非真表妹，而是半路捡来的，且和那已故的人容貌相似，怕只怕婆母言辞尖刻，挑剔起来，更怕老太太点破曾经往事，叫这孩子伤心。
聂宝瑜深叹一口气，无奈的看向表妹，她心中想得简单，只想将这妹妹好生嫁出去，让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在京城里过日子。
可……怕只怕事与愿违啊……
聂宝瑜十分感慨的看着，江毓秀不明所以，只能微笑，“姐姐放心，我会小心谨慎的。”她也只能这样保证了。但结果究竟如何，却不知。这老太太是卫雪臣的亲母，是聂宝瑜的婆婆，对聂宝瑜而言必定是不好处的。
要是好相处，那聂宝瑜远归回家，也不至于连出来迎接都没有，堂堂卫府主母回家，竟连个接风洗尘的宴会都没有，简直是刻意打压！要是好相与，也不至于聂宝瑜在屋内刚说上一刻钟的话，就叫她这个新认的表妹进去。
“姐姐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江毓秀见大丫鬟来请，连忙握住聂宝瑜的手最后这样一说。
聂宝瑜皱眉点头，嗯了一声，吩咐小心，还是松手让她去了。
江毓秀脸上露出温顺谦卑的笑，跟着领路丫鬟进去。
珠围翠绕，花团锦簇，这禧寿堂摆设比聂宝瑜所在的春华园还要奢华百倍。
但江毓秀也并不多看，因为那卫老太太正躺在软榻上，朝她露出亲切的笑。
“好丫头，来，过来。”老太太脸上带笑，满脸慈爱对她招手而笑。这从心底发出的笑，倒还真有一分慈祥的味道，这卫母其他的不说，相貌是极好的，卫雪臣的俊朗三分便来自其母。
但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都是慈眉和善，但谁知道这笑容底下藏得是不好意。
江毓秀没上前坐，只是行礼站着。她和卫母没什么亲戚关系，又是聂宝瑜收留的义妹，卫母又不喜欢聂宝瑜，又非真心和善之人，她还是谦卑些，少些事罢。
如果可以，江毓秀是不想见卫母的。毕竟重回人世，更深知人不可看表象，当年她有心要嫁卫雪臣，自然深知卫母脾性。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的脾气其实难说，但江毓秀唯一所知的是，前世，卫母并不喜欢她，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其实光凭感觉就能知道了。
当年她的身份远高于卫雪臣，卫母纵然就是有十分不满也敢怒不敢言，如今卫母跟着卫雪臣身份水涨船高，而此生她只是为卫府夫人收养的孤女，若卫母厌恶她，甚至能逼着聂宝瑜把她给赶出去，当然，聂宝瑜不是这等人，但卫母不好惹却是真的。
想到这，江毓秀越发低下了投，垂着手，乖巧的站着。
“年纪不大，人倒是懂事。”说话的不是卫母，听声音就知道，那是卫雪臣的姐姐，卫盈。
卫盈她是清楚的，聂宝瑜早已在回京的路上提点过了，且卫雪臣这姐姐前世她也是见过的，卫盈生活不顺，二嫁后仍然夫妻不快，故负气回了娘家，一住多年。
江毓秀抬起脸腼腆一笑，当是回了卫盈的夸赞。
卫盈细致地打量起来，瞧着十五六岁的年纪，花一样的脸，清水样的眸，脸上有连日奔波的疲惫，但容貌姣好，皮肤凝白，眼中精华神采。最要紧的是，与那定西侯二小姐眉目相似。不卑不亢的，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儿，这点又和那早亡女更像了。
卫盈心中估量一二，脸上笑容更深，“好妹妹，你既然入了我们家的门，我们必不亏待你，往后为我们卫家开枝散叶，就更加和睦了。”
她说的十分亲切，脸上笑意浓浓，却叫江毓秀为之一愣。
什么开枝散叶，聂宝瑜答应了？还是绕过聂宝瑜，先来拉拢她。卫盈以为她有心攀附卫雪臣，苦于没个靠山，所以特地讲开，给她吃个定心丸，叫她一心一意去给卫雪臣做妾？
卫母与卫盈笑容满面等着她回答。
今日她有丝毫含糊，便是朝卫母与卫盈示好，便是背叛聂宝瑜。
卫盈那厢还是笑呵呵的，江毓秀脸上谦和的笑却已经荡然无存。
“宝瑜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一刻也不敢忘，别的自然也不去想。”
室内陡然一静。
“你这是什么话？”卫母先是惊讶，随即眉间聚集起怒气。她可没想过这野丫头会这么不识抬举，竟敢拂她的面子。
“娘，”卫盈从惊讶中回神过来，连忙去拉着自己母亲的袖子，示意不可着急。
卫盈转头笑呵呵道，“想是咱们没说明白，叫秀妹妹误会了，这原是我的过错。”
江毓秀皱眉不语，她倒要看看卫盈想怎么说！
“秀妹妹，你别怕，咱们家都是和善人，我弟弟脾气是最好的，如今家里又没有个孩子，所以……你尽管放心，我娘是菩萨心肠，自然不亏待你的，你别怕，若等你有了一男半女，”她说到这里就止住了，脸上露出意味无穷的笑。
江江毓秀自然也明白，这已经不是暗示，这是明示了。
卫盈仍旧带笑温柔道：“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规矩，我们家人少事少，最是和气的，你要是同我们一条心，我娘和我断不许人轻慢了你去……”
“别说了！”猛然提声的高喝，叫卫母、卫盈一愣。
江毓秀再也不想摆出好脸色。
“我只问一句，这事夫人可知道？”
卫母不知眼前孤女从何而来的脾气，从何而来的底气，但这样突来一喝确实是把她给唬住了，只是也就是唬住一下而已，很快她脸上肉都气得抖动起来，她尖刻道：“聂氏是我的儿媳，我说的话她敢不听！我告诉你！今天你”
“既是如此，那我无话可说，”江毓秀打断卫母的话，转身就往外走。
如此桀骜，叫卫母与卫盈具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江毓秀已经走出去了，卫母气得高喝一声，“好大的胆子！反了反了，翻天了——”
“娘，别急。”卫盈却拉住自己气得起身的母亲。
江毓秀已经出去，卫盈皱眉，却终是一笑，“娘，气什么，人家屋檐下，还怕她不低头？”
“盈盈，你看看着小贱人好大的胆子，她敢这样同我说话，她怎么敢……”卫母气得浑身发抖。
卫盈好言安抚，“娘你放心，那丫头贼胆包天，不正是说明雪臣喜欢她喜欢得紧？这事不就能成了，您不就能早日抱孙子了，你想想，要是成了，那厢不也被拉下马来？”
卫盈慢慢说着，为母亲一一捋顺利害关系，她笑得从容。
“我不管这些，反正这事你去，给我弄个孙儿出来，杀一杀聂氏的威风。”卫母怒气未平，她恶狠狠道。
*
江毓秀走出禧寿堂，连翘在屋檐下急的来回打转，一见她来，连忙上前到，正要问，却猛然想起还在卫母眼皮底下，不由噤声。
江毓秀看她一眼，脚下不停，连翘带着丫鬟们紧跟而上。
聂宝瑜自然也没回去，她在晚霞水榭旁坐着，见江毓秀带着丫鬟如风似电的快步而来，不由有些惊讶。随即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可饿了吧，我叫厨房准备了吃的，你可要再吃点？”
“姐姐可想知道方才老太太与我说了些什么？”江毓秀哪有食欲。
聂宝瑜惊讶看她，说不想知道，那是假的，可……
“妹妹真是直爽性子。”聂宝瑜让她坐下。
“老太太说要我为卫家开枝散叶。”江毓秀捻起一块绿豆糕用力咀嚼。
“……”聂宝瑜没有多说，脸上露出忧愁的表情。
“姐姐放心，”江毓秀微笑，“我受了姐姐恩惠，干不出这等白眼狼的事来，只是既然老太太说了这事，今日我也不怕羞，想问姐姐清楚，姐姐想如何处置我？”
聂宝瑜眉目带愁，但还是柔声道：“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
江毓秀有些吃惊，聂宝瑜当真良善，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还替她着想，还将选择的权力给她。
“我自是只愿好好做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我再干不出来。”江毓秀灿烂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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