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臣看着眼前人,眼前人迎风落泪,水眸凝愁,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他真心所爱的人。
他是喜欢聂宝瑜的,温柔大抵是天地下最难察觉又十分可贵的品德,而聂宝瑜待他便是柔情似水,温柔暖意,他没理由不爱聂宝瑜的。
可眼下,她为何而哭泣呢?
“宝瑜,是我惹你不快了?”他卫雪臣声音低沉,他挽起袖子帮妻子擦去泪水。
聂宝瑜被他一问,便仰头看丈夫一眼。
“卫郎,好端端的这话从何而来?”其实她只是风沙进了眼,只是看着丈夫神色不禁想起了很多,泪水就也莫名地多了起来。
女人红着眼睛,随即长袖掩面,唯一露出的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揉着眼睛,她摇头解释:“不过是风沙进了眼睛,没事的。”
没事的,女人口中的没事,究竟是真的没事,还是假的?
卫雪臣手在颤,心肝好像都在颤。
他这是在说些什么呢,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聂宝瑜爱他敬他,夫妻这些年,虽然家中诸事繁杂,却也从来不曾朝他撒过火气,又何谈惹她不快呢?
或许宝瑜没有在想那些事,忘不了的只有他一人,他问心有愧。
这些日子他从未私下去看过那救回来的姑娘,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承诺过宝瑜,说放下过去,此生定会一心一意守着她。
他以为他能放下旧情的。
可因着那张神似的脸,往昔的记忆又一一重现……
“卫郎?”聂宝瑜揉搓着眼,泪水又冒了出来,朦胧视线内丈夫的脸色格外难看。
她不由担心的问,“可是冷了,天色暗了,你穿的单薄,我们早些回去吧。”
说着聂宝瑜便要起身。
卫雪臣连忙拉开妻子手臂,柔声道:“我不冷,有你在我身边,我一点也不冷。”他抱住妻子,揽入怀中,宽阔的斗篷将他们两个人都护在温暖毛绒之中。
夫妻相依,女子那原本低低细细的哭泣声,不由自主的渐渐放大,随即哽咽不停。
卫雪臣将她抱紧。
“你放心。”他温柔道。
“我不过是不忍心罢了,宝瑜,你是最清楚我的,我也是最了解你的。”
“那女孩不过因着容貌有几分肖像,竟惹来二殿下青眼,她又何辜?
“我们夫妻既然收留了她,又怎能坐视那姑娘朝火坑里跳?”
男人细细安慰,极尽温柔。
被再三劝告,女子这才移开宽袖,露出半张脸儿。
卫雪臣看她眼中哭得红肿,不由得和方才所见的“秀秀”比较起来。若问美貌,宝瑜尚不及秀秀十分之一,若问温柔婉约,秀秀又远不及宝瑜。
他这半生,经历太多。
初恋,美妾,贤妻,前面的都过去了,唯有宝瑜在他的眼前。
怜惜眼前之人,他眼中当也仅是妻子一人。
被温柔爱意的目光注视着,聂宝瑜破涕为笑。
“卫郎,你的心意我如何会不明白?你放心,我定然将她护在身后,”聂宝瑜温和说,她自然也是爱护那个女孩的。
那女孩虽然与她们非亲非友,可那孩子孤苦无依,身世凄惨。更何况与那位故旧何其相似,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只是……
“卫郎,我与她,你更爱哪一个?”她曾不止一次想问。
可每每话到嘴边,还是退缩了,计较个清楚明白又如何,死去的人毕竟已经死了,她和死人争什么争呢?
“卫郎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也难过,她毕竟已经去了,如今遇到这个也是缘分。”
卫雪臣搂着她。
“你放心,我总不辜负你的心。”卫雪臣温柔笑道。
“卫郎……”聂宝瑜幽幽一叹,轻轻拉动夫君衣袖,随即整个人安心的靠在丈夫怀中。
这紧握的手,她一辈子也不想松开。
*
上山祈福的时候还满是愉快,可等下山时,那气氛就诡异的吓人。
连翘自从被聂宝瑜指给毓秀,大部分时间就都留守在毓秀身侧,当然她所认的主唯有夫人,那所谓的表姑娘,于她而言,不过是半路拦道的路人。
可是此刻不同了,此刻她深深地同情毓秀。
只因为与那“故人”容貌相似,便惹来这么多烦心事,实在是可怜。其实她原也羡慕过,试想若不是与那已故的人容貌酷似,又怎能逃脱那些豺狼般的亲族,得蒙夫人垂怜收留。
可也正是因这模样,这姑娘连个安稳日子都不能过,可怜还没人告诉她这些往事,若是她当真爱上某个人,只怕一辈子伤心,这可真是红颜多难。
连翘就这样以无限同情的目光,怀着无限心事的陪着毓秀下了山。
陪着进到院里,关上门,在屋中伺候丫鬟们见他们面色都不好看,都寻着各色理由退出去了,一时间屋内静悄悄的,能听见窗外草丛中树林间有鸟雀虫鸣声响,越听越烦人。
毓秀知道连翘一直在偷偷看她。便笑问:“姐姐心里有事?”
连翘啊了一声,被这样冷不防一问,她亦脱口而出,“你不难受吗?”
毓秀讶然,随即她笑道:“我不难受。”
“真的?”连翘满脸不信。
欲言又止,连翘连忙补充道:“你不难过就好。”
嘴上说着,心里哪里信,但当事人都这般笑了,她也只能喏喏的答,脸上却还是忧心的表情。
江毓秀明白,连翘是以为她心口不一。
这是自然了,长幼有序,贵贱有别,楚兰深也罢,卫雪臣也罢,与她相比,都是高攀不起,不该去招惹的人。
而现在这两人绕在她身边转,无他,只因为容貌相似。
或许也是新鲜感,毕竟曾经的江毓秀已经死了,死去的人到底是有些许不同的,而这个人的相似者再现与其眼前,他们自然多少有点在意。
这种在意可真叫她心寒,于卫雪臣而言,她是什么人呢,曾经的爱人,第一个喜欢的人?
对楚兰深而言,死去的江毓秀又是什么人,终不肯嫁的未婚妻?
他们十分在意她。而这些在意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难为姐姐关心我。”江毓秀还是一笑,有些心里话是没有人能给她分担的。
“我……”连翘脸颊发热,她的确是多事了。
自然不是她好管闲事,但她奉命照顾着表小姐,也该尽心尽力,连翘这样为自己辩驳着。却看见江毓秀的脸上罕有的表情,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但的确不是高兴。
连翘不曾看过这样的她,顿时眉毛拧在一起。
不,她就是在意这件事,她与这表姑娘日夜相处已有数月,她关心表姑娘。
连翘摒弃一切心理负担,试探问:“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人?若要论起来,那二殿下模样也是世间少有……”
她慢慢地说着,一边细细看表小姐情容。
连翘心中最怕的不是那二殿下如何,怕就怕这表姑娘看那一表人才,身份富贵,而乱了芳心,若是这样便是神仙也救不了。
“姑娘,富贵虽好,可也要有命去享受。”她此刻真心想将那过去种种全盘脱出,奈何她一早就被吩咐过,前人的事是不能说的。
夫人便是信任她,知道她稳重,这才让她领了这伺候的差事,别的不论,她只管照顾好这位表小姐也就罢了。
只是……只是这么久处下来,她不忍心。
见连翘脸上酱色,似乎憋着什么难受的很。毓秀猜不出,也就问:“姐姐有心事?还是姐姐在替我担心?”
连翘蹙眉:“姑娘,我便直说你,你可千万不能看脸,有些人表面上看着好,内里可……不好,就是你看那山里的野菇,颜色鲜亮的,大多有毒……姑娘……”
连翘果然是关心她的,江毓秀笑道:“姐姐的意思,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尽管放心,不该想的,我死也不会多想的,有什么比性命重要。你难道忘了,我侥幸逃生,如今大难不死,衣食无忧,还有夫人替我主张,还有什么可难过的。”
的确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惊心,从那冰凉的河水中爬上来,能活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还为夫人所收留。
听得想听的答案,连翘脸上泛起了笑容。若是对二殿下倾心,其实也算不得眼皮子浅,那举世无双的人物,朝你低下头颅,世上有几个人能受的了呢?
只是若是真心实意的也就罢了,只是有张相似的脸,好就好,不好,以后的日子就凄惨了,这表姑娘生得绝色,何必糟蹋了前程。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说着,连翘脸上又起了忧心的神色,她固然是最爱夫人,但她现在也难免担心这个表小姐。
毓秀折好帕子,笑道:“等到京城就好了。”
“等到京城就好?”连翘摇头,脸上是不信的眼神,她信才有鬼呢!等到了京城,那二殿下更加可怖了。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即便是个绝色的美人又如何?
物伤其类,连翘不禁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毓秀却是一脸轻松地看着窗外,连翘心中郁闷,想说又没法说,当得一下将窗子合上。
“睡吧睡吧!”她嘟囔着说。
毓秀目光从窗上收回,丫鬟陆续将烛火灭去。
远处,对岸山头,那灯火一点点的熄灭直至消失,楚兰深亦收回目光。
脑海中是女子那风姿凛凛的模样,一回想起师妹那半是惊诧半是厌恶的眼神,楚兰深脸上就不禁露出笑容。
她一定很疑惑,自己为何紧咬不放吧。
天底下怎有如此离奇的事呢,那早逝的女孩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
虽然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虽然这想法十分的离奇。
但他就是这样坚信着。
未婚的妻子,他一直都注视着她,即便是在万人之中,他也能一眼将她认出来。
这些时日以来,他每一刻都在想,他的想法一定没有错。
小师妹回来了,他的未婚妻活过来了,鲜活的笑着,和他说着话。
即便年纪不对,即便身世不同。
但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笑起来的模样,世上岂有相同的人?
他的小师妹,风姿凛凛,体态优美,那是无数日子里锻炼而得的仪态。
而那女子,那被卫雪臣与聂宝瑜收养的表妹,举手投足之间,回眸展眉的一瞬,皆是与小师妹一模一样,如雕似刻。
这样的她,他怎能认不出。
只是她不愿意到他的身边来。
和前世一样。
不知因何缘故,她待在卫雪臣身边,卫雪臣又先他一步遇见她。
一切都变了,卫雪臣已经娶妻多年,她一定很伤心吧。
他也很伤心,但也和高兴。
楚兰深仰头望月,目光幽幽,他折身往山下去离去。
*
翌日,天朗气清,晴空无云。
江毓秀睡了个懒觉。
昨夜连翘拉着她说东说西,闲谈闲聊直至半夜。
今日等梳洗好用过饭,连翘不在身边,江毓秀有些奇怪,但未疑惑多久,因为雱儿带来了个消息——聂宝瑜病了。
将毓秀的好心情坏了一半。
聂宝瑜病了,江毓秀第一反应便是楚兰深从中作梗。
昨日聂宝瑜拒绝了楚兰深的请求,聂宝瑜护住了她。昨日聂宝瑜还看着好好的,今日就病了?
真的和楚兰深无关?
不是她恶意揣测,而是她下意识就这样想了,前世她会死,便是因为楚兰深的属下暗害,她实在没想过天底下竟有如此狠毒的人。
因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婚事,因为她让楚兰深丢脸了,所以她得死,不嫁,就去死。
所以她没来由的怀疑聂宝瑜的病和楚兰深有关,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聂宝瑜病的突然,而且楚兰深一走,聂宝瑜就病了,这未免太蹊跷了。
可怀疑终究只是怀疑,事不宜迟,江毓秀披上衣服,慌忙朝聂宝瑜所在的厢房跑去。
等见到聂宝瑜,卫雪臣守在身边。
江毓秀脚步就慢慢停了下来,她或许来的不是时候。
卫雪臣却起身,从毓秀身边擦肩而过,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
聂宝瑜被丫鬟们扶起,朝她招手。
“夫人,”毓秀疾步朝聂宝瑜病榻前走去,被聂宝瑜拉着坐在床边。
江毓秀焦急看她,急急问:“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大夫怎么说,还是昨晚见着什么人呢?”
聂宝瑜蜡黄脸色,却尽力打起精神朝她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昨日在山上吹了风,这才出了毛病。”
毓秀将信将疑,连翘端茶倒水,江毓秀不喝,递于聂宝瑜,“既然姐姐没什么大事,我也安心,但这小病也不可轻慢,定要好好休养才是,万万要保重身体。”
聂宝瑜见她说的郑重,且目光中颇有无限感慨与凄凄之意,那神态全然不像个十来岁的少女,不由十分纳罕。
但她再一想,这女孩父母双亡,自然历经坎坷,今日如此殷勤叮咛,便是看重自己,聂宝瑜不由温柔笑道,“难为妹妹如此担忧,我好生感动。”
江毓秀见她脸儿黄黄却堆着笑意,不由心中一酸,顿时道:“姐姐,是我拖累你们。”
这话脱口而去,叫聂宝瑜听了一愣。江毓秀却瞬间浮想联翩,的确是她拖累,若不是她,聂宝瑜怎会生病呢?横竖她只是要回京,不如就此与聂宝瑜一行分开,自行回京。
不等聂宝瑜发话,江毓秀激动道:“姐姐,我害怕,我想避开这个风头。”只要她这样说,依聂宝瑜的个性,必定会让她先行回京。
果然,聂宝瑜听后为难看她,继而深思,如今二殿下离京必定是有要事在身,把表妹带在身边,叫二殿下见了,指不定又有事故,倒不如让表妹先行回京,届时再为表妹寻一良人,安排一桩婚事,如此尘埃落定,也算是好事做到底。
聂宝瑜思量再三,温柔道:“妹妹,你先回去,容我多想想。”
知道聂宝瑜为人稳重,况且回京一路安全第一不能操之过急。江毓秀也只能点头,连翘自然陪着她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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