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深擦肩而过,卫雪臣这才如梦刚醒般,忍不住同样朝树下躲避的女子走去。
能听见身后一前一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躲是躲不了,毓秀只浑当不知,只是继续折下腊梅花枝。
咔嚓,咔嚓,等到心情平复,头顶手中肩上都落满淡金花瓣,腊梅满怀,毓秀抱花就走。
“姑娘,”楚兰深手抓住她的肩,毓秀挣扎,却被死死按住,跟着扯着她后衣领,加大了力道,把她拉得向后趔趄半步,紧跟着她整个人都要被扳折过来一般,肩上脖颈上隐隐作疼。
毓秀反手便是一掌,迅速且凶猛,啪的一下打得连树枝丫上的残雪都一瞬震落于地面上。
“啊……”毓秀惊叫一声,故作惊讶。
虽然是装的,心中也还是扑通乱跳,她没忍住,一下没忍住,就扇了一巴掌,她用足了力气。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因为与前世容貌相仿,而纠缠不休的男人,她光是想一想都别提多气了。
卫雪臣也好,楚兰深也罢,希望他们能赶紧消失在她的视线,永远的。
但楚兰深猛地挨了这一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握住她的手,笑道:“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表妹妹,”阻止楚兰深说话的却是卫雪臣急不可耐的声音,明明十分着急,却似乎还在小心斟酌着,踯躅间话已经出了口,“夫人呢?”
毓秀连忙道:“夫人累了,在厢房休息,夫人最喜腊梅香气,我出来替夫人折几枝,”
“好,你回去吧,这天冷。”卫雪臣紧跟着道,脸上是紧张的笑意。
毓秀手抱着腊梅花枝,点头,头上戴着的紫金色的流苏也跟着一摇一晃,晃得楚兰深眼中一闪一闪。
“姑娘要走了?”他问。
毓秀点头。
“姑娘当真要走?”他再问,声音清冽却如花枝上的残雪一般,冷。
他手扶着一旁粗壮腊梅树干,晚霞洒落在他身上,照着俊朗的面孔,光影斑驳,时明时暗,美的像一幅画。
毓秀微笑,“天色已晚。”
“不晚,姑娘要嫌光色暗淡,我让人把这山头点亮便是。”
清冷声音,入了毓秀耳中更多是些胁迫的意味,听得毓秀只想对着他那漂亮的脸上狠狠来上一爪。
“殿下,”卫雪臣欲上前拦在面前,却见楚兰深脸上起了讥讽笑意,“卫兄,你既有娇妻,怎么不去看她,倒要拦在我面前?”
“殿下,我不过是替内子照顾表妹罢了。”
卫雪臣脸白如雪,又寒又冷。
残阳落在他的素白宽袖长袍下,镀在那几朵金线绣出的云纹上更多了暖意光彩。
光是暖的,但男人的目光没有夕阳的和煦。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毓秀手抱着腊梅花,也望着他们,却也越过他们的脸,肩头,视线没有停留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
远处还是腊梅花,开得无穷无尽,在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墨色冷寂的山峦,在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灰蓝天际。
毓秀的目光还是不曾停下,她的心神飘荡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她才四岁,但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太艰难了。
今生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但好歹年纪大了,前世她那么小,却没有父母,陪伴的只有恐惧。
可卫雪臣来了。自从有个这个表哥,她的日子好过太多了,有人依靠,有人关心,卫雪臣是她的至亲,她是这样牢记在心的。
直至被父母寻回,回到家中,她是定西侯之女,侯府失而复得的明珠,身份尊贵,生活优渥,但夜半时分午夜梦回,她常常会梦到从前的日子。
那些岁月中,卫雪臣一直在她身边,她也发自内心的想要守护这个人。
后来卫雪臣要读书科考,她则入了清晖道人门下,修习养气健体之法。
听说清晖道人从不收女徒弟,她是个例外,意外总是多的,本是父亲要送她上山,偏偏弄错了日子,她便提前一日到了山中。
山中无人,唯有一个小姑娘坐在碧色岩石上,端着碗吃了面。
那是长寿面,毓秀自然清楚,只有生辰时才会吃长寿面。
她便在不远处看着那小姑娘吃着那碗长寿面,因为那小姑娘容貌奇美,便是细细的吃面,模样也是极好看的。
那小姑娘十分美丽,孤单单吃着面的样子,十分惹人爱怜,加上年纪相仿,毓秀对她心有好感。
她也得知,这女孩名叫让叶,和她一样身体不好,作为唯二的两个小姑娘,她们同住一屋,日夜相伴。
然朝夕相对并未让她们之间产生友谊,让叶冷待她若冰霜,唯有大师兄楚奕,能得让叶一分好脸色。但让叶何等优秀,以至于她一心要超过让叶,自然,直至下山后都未实现这份宏愿。
至于等后来她得知让叶并非女子,而是她的未婚夫楚兰深,那声名赫赫的王世子,这是又是后来的故事了。
只是她偶然想起起与这场初遇,倒也着实可笑,她光见那美色而心生好感,却不曾见美色后所藏的利刃,即便是打扮成小姑娘的模样,那眼神也何其锋利。
一如此刻,毓秀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楚兰深脸上。
卫雪臣见了,冰冷的目光在毓秀身上扫了又扫,随即他朝毓秀伸出手,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夫人在等着。”
毓秀要走,却不想去握住卫雪臣那只手。
她只一瞬的犹豫,卫雪臣猛然就收回手,他闷哼一声,抬腿阔步而去。
毓秀不禁微微转头,追寻卫雪臣疾步而离去的身影,看不见神情,只见男人腰间滚出一个古旧的荷包,上面只绣着几片叶子,淡绿,松绿,墨绿,由浅到深,层次有致,那是个未完成品,是她前世所绣,本就是要送给卫雪臣的。
可当时她生了很大的气,将卫雪臣臭骂一顿,而卫雪臣站在雨中,仰头望着她,她气哼哼地将荷包从高楼上扔下。
荷包一下掉入泥水中,与卫雪臣隔着几步远,他没有去捡起,毓秀也气得蒙上被子便睡,第二日荷包消失了,她过了夜也消了气,卫雪臣也退步认错,哄得她又高兴起来。
毓秀望着那一摇一晃的荷包,因旧的发白,那褪了颜色的绿叶似乎是在树上飘摇的枯叶。
“你在想什么?”忽然一下,脸颊被捧着,头被扭正过来,直对着楚兰深。
毓秀面无表情看他。
“你不高兴了?”楚兰深似乎收了锋利的神色,脸上是如夕阳一般和煦的笑容。
她的确是不高兴了,若在前生,她必定会讥讽还嘴,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父亲没在她身边,她虽然想揍死这个人,奈何没这能力。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父亲实在是天底下最厉害最温柔的男人,以前就是因为父亲一直站在她的身前,所以她无所畏惧,因为父亲是当世最强悍的人。
他的父亲是北朝武艺最高强的将帅,只是因为娶了南国的郡主,所以不再挂帅出征,南国北朝,连年交战,终有一统,但是与父亲而言都无关了。
父亲不在,她要懂得自己保护自己,前世她太过固执,所以吃了不少闲气。
如今她也懂得如何摆出一张笑脸,应对一些人。
她手捧着花枝,对楚兰深笑:“公子喜欢吗?”
男人愣住了,这辈子上辈子,毓秀还是第一次对他这样笑,她笑起来,当真是……
“喜欢。”
“喜欢就送给你,”毓秀伸手,将怒放的浅黄腊梅花送到楚兰深手中。
接过花,男人那美丽的脸上落下两行泪,浓长睫毛残存泪水,像露珠一样晶莹。
毓秀震惊了。
楚兰深竟然哭了?他竟然会哭。
她禁不住抬头,夕阳已经西下,天是一样的天,她自然也没有做梦。
“公子,”这花也不知道该送还是不该送,毓秀萌生了退意,她这辈子最烦的便是这等捉摸不透的古怪事。
但楚兰深握住了她伸来的手,他手上用了力,毓秀手一抖,花都掉在地上,跟着他拉过她的衣袖擦拭眼泪,紧接着她整个人到了楚兰深怀中。
“秀秀,你待我真好。”男人语气温柔似水。
听着这话,毓秀毛骨悚然。
为何,她与楚兰深分明还是初见,为何楚兰深如此殷勤?
心底的秘密被撞破,毓秀十分不好受,至于难受的感觉从何处发出她也寻不出究竟。
腰紧搂着,下巴被抬起,楚兰深轻柔道:“你可愿意与我……”
毓秀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妹妹!”
是聂宝瑜来了。
卫雪臣则站在远处高高石阶上望着,没有再前进一步。
聂宝瑜用着最快的速度挡在了毓秀身前,她朝楚兰深行礼。
楚兰深见了她,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他道:“许久不见,姐姐近日可好?”
聂宝瑜温柔一笑,“难为殿下记挂。”
“姐姐可愿把表妹托付于我?”楚兰深单刀直入问。
聂宝瑜拧眉,她伸出手,毓秀连忙紧握住。
感觉到女孩手心有汗,而且十分的热。
聂宝瑜紧握住她的手,一向温婉的脸上露出严肃紧张的神色,“殿下,我这表妹虽然聪明伶俐,只是身世可怜,怕难得皇后娘娘满意,殿下若想要别的也罢了,可这也是终身大事,也得过问妹妹的意思才是。”
“妹妹,”她看向毓秀,“你可愿意跟殿下走?”她紧张的看女孩,生怕毓秀答应了。
毓秀立刻摇头,她整个人靠在聂宝瑜的怀中,柔柔道:“我自知身份,不敢高攀。”
太好了,还好秀秀没有答应,聂宝瑜心中一松,她想将这表妹明媒正娶的送到好人家去,但也得看本人意愿,她真担心秀秀年幼无知,被二殿下给招惹去。
越是有人依赖她,聂宝瑜的目光也就越坚定。
见毓秀如此紧靠在自己怀中,聂宝瑜鼓气勇气,严肃地看着二殿下,丝毫不肯退让。
在两个女人的面前,楚兰深收了扇子,告辞笑道:“还请秀秀妹妹好好考虑。”
这意思他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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