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寒风在轻轻地吹,将男人乌黑丝发吹动,偶尔拂在毓秀手臂上,痒痒麻麻,像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摸了缠了上来。

    虽是一身女子衣饰,遮盖在淡紫广袖下的却是强而有力的手臂,被搂抱着,恍如如蛇一般紧紧纠缠着,而怀抱还在紧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

    毓秀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却被揽腰更加收紧,非但没能远离,反而更加贴近了。

    不,心中有声音在低吼,江毓秀苦楚皱眉。

    要离开,她得离开,她不想见到这个人。

    一点也不。

    重生于世,她最不想遇到的人就是他……

    尤其是现在她身份低微,身体虚弱,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她也没必要反抗,前世联系她们的只有自幼定下的婚约,如今她死过一次了,此生她与楚兰深再无任何瓜葛。

    只是被那双眼睛所注视着也实在烦人。

    心中厌烦着,忽然想起连翘所说,难道所谓的京中友人便是指楚兰深与楚奕?

    她离开这些年,卫雪臣倒也厉害,能与楚兰深交好。

    心中冷笑,不愿再被人以打量的目光所注视着,毓秀别开视线,随即她剧烈挣扎起来,连系紧的斗篷都散落而下,落于脚旁。

    她尽力的想要挣脱出这个强力的怀抱,却始终无果,脸却被再一次扳回,抬起,逼迫着对视。

    俊美无俦的容貌,男作女装,分明该有种异样别扭,可在这人身上却丝毫不显,因为他的眼中隐隐有种凌云之上,唯我独尊,俯瞰众生之感。

    他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的。楚兰深此刻要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滚热的气息吹拂下来,怀抱之外是冰凉一片,内里却是热得骇人,毓秀愈发煎熬。

    楚兰深的手已经摸上了她的面颊,落在她的眼角,摩挲着她的眼尾,因着指腹的力度甚至有些疼。

    “你哭什么?”他笑问。

    “我想家了。”她没撒谎,她着实是想家了。

    “惊扰二位公子,还望海涵,”毓秀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伸手将扇子送回。

    楚兰深却没有空出手来接,毓秀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姑娘与我,是初见?”他问。

    江毓秀干脆点头。

    “我看姑娘十分面善,像是在哪见过般,我此刻看你,倒不像初见,只觉得是……久别重逢!”男人笑着,那久别重逢四字却像是咬牙切齿般嚼碎了出来。

    江毓秀心底翻起惊涛骇浪,这是什么话,楚兰深这是什么意思?

    冷静,她得冷静,不管如何她要活下去,她要活着,活着回去见爹娘见姐姐,她好不容易重生于世,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眼下,不管楚兰深如何说,如何做,她只要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今生她与楚兰深就只是陌生人罢了。

    努力保持镇静,江毓秀不说话。

    “你不好奇我为何如此装扮?”楚兰深笑得温文尔雅。

    毓秀忍不住眨了眨眼,控制住自己的倾诉欲,她决定尽量少说话,尽可能保持沉默。

    但男人在等待着她的答复。

    慢慢习惯了紧抱的感觉,江毓秀镇定地摇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公子想必自有道理。”

    “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好听的声音所传达而来的赞美词,可这不是什么值得乐呵的事。

    毓秀只想离开,却听见楚兰深继续道:“我实在有一段伤心往事,姑娘可愿听听。”

    男人语气柔和,可江毓秀明白,这不是求问,是陈述,她非听不可。

    毓秀连忙阻拦道:“难为公子信任,只是如今天色已晚。”

    楚兰深听她说,却没搭理,只是自顾自的笑道:“四年前的此夜,未婚妻骤然离世,今日是她的忌日,我以身作扮,以曲乐为祭,便是纪念她,也盼着她能再来见我。”

    “……”毓秀无言以对。

    对楚兰深所言,她倒想一无所知,但她偏偏听说过这样的传言,不记得从何而听来的神怪传说,在死人忌日,以古法为引,择定时辰,若是机缘偶结,精诚所至,或可招回亡者,人间再见。

    略微一想,再看眼前人,江毓秀只觉得自己肌肤激灵,说不出的复杂难受。

    楚兰深依旧在等她答。

    毓秀咬牙,再咬牙,究竟还是开口道:“伊人已逝,遗憾已成,无可挽回,只将那人留在心底,记着往日,也不算辜负了。说到底,还是看活着的时候如何待她,若是待她极好,那也算是恩情永在。若是生前不顺,死后再多关切怀念,究竟算不得什么。”

    意识到自己言辞激烈起来,江毓秀不由一顿,随即她柔软一笑,“是我多说了,公子莫要见怪。”

    “不,姑娘所言极是。”男人脸上浮现笑意,神采焕发。

    毓秀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身在男人怀中,就好像火烤一样,听着言语温和,可她却如被拷问一般。

    还未放松下来,又听他道:“我请姑娘做几件事,可好?”

    “我身上的衣物,你能换上吗?”

    毓秀不解,面露疑惑。

    慢着,她忽然想,楚兰深此刻所穿皆是她死前所穿,现在她模样又和前世相似,如果穿上这身衣物,就宛如生前。

    一个“不”还未出口,就见那双艳丽的眼,微微眯起,带了几分威逼的笑。

    那意思是不行也得行,插翅也难逃。

    这个疯子,脑子有病,江毓秀心中隐隐有怒气。

    她要走。

    突破点在楚奕身上,亭中一角,坐着的便是方才抚琴的琴师。男人仍旧抱琴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睁着眼注视着远处连绵群山,那模样和微笑的楚兰深比起来仿佛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彻骨。

    其实不然,师出同门,相识多年,毓秀自然了解他们性情。她手握紧扇子,朝抱琴的楚奕看去。

    楚奕虽然冷漠,却极其敏锐,瞬间就注意到她殷切的目光。

    男人冰山不化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解为何毓秀会朝他看来。

    知道她这大师兄并非冷漠,而是迟钝,不明白说清楚,他是捉摸不透那点曲折肚肠的,她当即道:“公子,我想回家去。”

    疑惑的脸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神色,楚奕终于出声,“师弟,她要回家了。”

    手上的禁锢就松了些,趁着这点松懈,毓秀一直的努力终有有了回报,她脱逃出男人怀抱,劫后余生似的她奔走几步,大口呼吸。

    随即被人拦住了能出去的路,毓秀抬头,是大师兄楚奕,他和楚兰深一身离奇打扮不同,一身简单,玄色内里,外是同色大氅,只有腰间挂着金玉琥珀色的吉祥莲花玉佩点缀,他手中还抱着的琴。

    男人低头看着她,晦暗天色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哪管他想什么,“扇子还你们!”毓秀飞快将折扇塞给他,没接住,又掉到地上,哒一声响。

    毓秀不理,想拔腿就跑,却被突然抓住手拽住,心猛地一跳,惊恐想:难道这些年过去,连大师兄都性情大变了?

    这样惶恐着,就听见身后人道:“下了雪路滑,你别那么快,小心些。”

    说罢,楚奕松开了手。

    微微有些感动,毓秀微微点头,便小心着朝山下跑去。

    “师兄,你怎么让小师妹走了?”楚兰深脱去外衣,除去长裙露出一身黑色劲装。

    他散开发髻,以手将长发高高束起,如高高马尾状,一脸责备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楚奕面无表情道:“小师妹已经死了。”

    “我知道。”楚兰深捡起毓秀所遗落的斗篷,将所有衣裙收拢于一边搭着,脸上是从容的笑。

    楚奕皱眉看他,随即弯腰捡起折扇,扔回给楚兰深。

    接住,张开,打开,楚兰深模仿着与方才毓秀相同的动作。

    除了观扇时的复杂眼神,他的动作与方才毓秀一模一样。

    楚兰深低头看扇,“师兄,她的动作,你不眼熟吗?”

    楚奕嗯了一声,眼中流露出疑惑神色,的确,那飞来的折扇如刀一般锋利,可直插进木柱之中,寻常人能或许侥幸能接下,可这招式与他们同出一脉。

    但小师妹已经死了,世上巧事本就多,接住一把扇子算不得什么。

    楚兰深将扇子收回插于腰间,看向自己的兄长,“方才她的反应,不奇怪吗?她看你我的眼神,可并非初见该有的样子,还有她的语气,她的言词,她是小师妹没错。”

    可小师妹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楚奕也并不想说第二遍。

    至于方才那女子的反应,他也并没有什么感觉,至于眼神,语气,措辞,这能看出什么来?初见他们该是何等表情,这难道是谁能猜透的,人心本就复杂,或许那女孩本就是那样。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师妹已经死了,死了好久,若是她还活着,绝非这般年纪,而那女孩虽像,却也并非一模一样。

    是楚兰深魔障了吗?

    楚奕皱眉朝自己师弟看去。纵然他与这个师弟相识多年,但人的心思,是最复杂的,他从不试图去猜测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可是……楚奕剑眉蹙起,随即道:“人已经走了。”

    楚兰深唇角扬起,“走了,我们再去找她便是。”

    *

    等毓秀冒着风霜跑回院子时,还未落座,就听见啊的一声,抱怨的声音,连翘上前拉着她的衣袖,质问:“你怎么回事?”

    毓秀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她的袖口被割裂了,“或许是树枝刮着了。”毓秀随便寻了个由头,疲惫解释。

    连翘皱眉看她,眉宇间隐隐怒气,连珠炮弹似的话就出来了:“姑娘,你也明白,你从头到脚都是我们夫人好意,你难道不知,这一身衣服,便是寻常人家一年都攒不下的银钱,你倒好,出去走一走,就成这样了?”

    况且当她眼瞎不成,这袖口上的裂口根本不可能是树枝划出来的,这样的痕迹分明是被什么利器给割毁的,这个撒谎精!

    “连翘姐姐说的是,是我不好,我知错了,下次会注意的。”毓秀脱下外衣,换了身常穿的,

    见她任骂任怨,连翘瞪着眼,终究是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丫鬟端来青花茶盅,毓秀接过,小口去喝,入口甜丝丝的,一股梨香,隐约还有些陈皮的味儿。

    这是梨水,毓秀诧异看了眼连翘。随即道:“多谢姐姐。”原来连翘出去,竟是为了给她熬冰糖梨水。

    没想到她一猜就中,连翘脸上微红,随即道:“谢什么,你多喝些就是谢我了,你不是咳嗽吗,快多喝些,这东西甜甜的,喝了没差,明早还有。”

    毓秀点头,手捧着青花瓷碗,口中腹中手上皆是暖意一片。

    “我还以为是夫人有事,姐姐抽不开身,原来是……真是辛苦了。”

    “夫人她们早早就歇下了能有什么事呢,我不辛苦,倒是你逛到现在才回来,早些歇息吧。”连翘说着,一边又嫌弃小丫头手脚不巧,接过针线,仔细地缝补袖子。

    她手极巧,针线所过虽不能说是完好如新,可猛一一看去也是跟原样没差。

    毓秀坐着喝,眼中就有泪下来。嘴中是甜的,心里是苦的,即便是楚兰深虚情假意,好歹也还记得她,可卫雪臣竟是早早歇下了。

    她真是没出息,竟然还在难过,可她与卫雪臣四岁时便认识了,那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卫雪臣,但他们历经那么多甘苦……

    “你好好地怎么哭了?”连翘刚缝不好袖子,抬头本要催促她歇息,就见毓秀怔怔发呆,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想毓秀极少啼哭,也知道她没了父母十分命苦,连翘于心不忍,便道:“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你跟着我们夫人,你生得这般美貌,还怕没有一桩好姻缘。”

    毓秀惨淡一笑:“这好姻缘哪里是凭着一张脸就有的……”

    这话一出,倒叫连翘一愣,“姑娘这话倒也不错,”随即她搬来绣墩挨着毓秀坐下,“姑娘既然晓得其中道理,就得擦亮眼睛,也不必枉自悲伤,我们夫人当年也是所托非人,如今却也是苦尽甘来,如今你跟了我们夫人,不也是苦尽甘来?”

    “姐姐说的是,”毓秀点头,心下百感交集。

    “睡吧,”江毓秀起身道。连翘上来耐心服侍。

    等料理完一切,毓秀睁眼躺在床上,越抑制自己不去想,脑海中偏偏却总是浮起雪月下的翩翩起舞的人。

    总感觉不安,毓秀绵长一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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