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大的自然科学试验班,被学生叫做“高四”。
两学期累计10学分的高等数学,以及累计8学分的大学物理,是逃也逃不掉的必修课;物理、化学、生物分别有必修实验课;此外还有各专业学生都须完成的通识课程,以及政治英语科目。
完成第一学年的基础科目后,自科学生可选择物理、化学、高分子、生物、环境、力学等多个分流专业,也可以选择在大一或大二的下半学期,通过转系考试,转入其他院系。
惜惜高考填报的第一志愿是经济学院,那也是F大最热门的专业。原因无他,因为经院毕业生多就业于金融行业,平均年薪远高于其他院系。
转经院,GPA 3.6是底线。但是远远不够。惜惜想进经济学专业的数理经济班。
经济学专业数理经济方向,2006年设立,从大一学生中选拔,一年只招收22个学生。2009年第一届学生毕业,在经济形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学生照样能去高盛、花旗、中金,还有摩根咨询——当然也只有一个。江一雷。
惜惜一遍一遍地刷新江一雷的人人网。
头像是一张得体而又帅气的西装照。1652个好友。25632人看过。每一篇日志的阅读量都在3000以上。
“这有什么好奇怪嗒啦。”史悠说,“江帅可是经院的学生会主席吖。”
惜惜一回头,发现221宿舍集体在刷江一雷的人人主页。
“嘤嘤嘤江帅通过我啦通过我啦!!”陆玫一脸花痴相。
史悠嘲笑,“哎哟,你省点劲。江帅都过的啦。我早就是好友了,又能怎么样啦?也就在电脑上看看他的倩影。”
惜惜犹豫了一下,点下加好友的请求。
可是……她看了一下自己寒酸的页面。卡通头像。4个好友。9人看过。
她算哪个葱。他怎么可能通过她。
杜小月小声说,“……要不要去报贝思杯啊?好像江一雷亲自指导哎。”
史悠和陆玫同时从桌前弹起来,“啊??什么贝思杯?”
杜小月指着电脑屏幕,“喏,就是那个FCA的启事……你们看他们公共主页上的最新日志,就是贝思杯那个。”
陆玫问:“FCA是什么?”
杜小月答,“FCA是咨询投行协会的缩写。F大跟求职有关的社团很多,跟咨询有关的,最好的两个就是经院学生发起的咨询投行协会,还有管院学生发起的管理协会。我听说咨询协会比较精英,特别难进;管协相对好进一点。”
惜惜搜索FCA。
F大学咨询投行协会,英文名Future Consultants & Bankers Association,简称FCA。宗旨是提高F大学生在咨询投行等专业服务领域的就业竞争力。历届核心骨干与导师团成员均获得MGB等知名咨询公司的实习与全职offer。
公共主页新发日志,标题“欢迎参加2010年‘贝思杯’案例大赛”。
惜惜点进去。
贝思杯案例大赛,是由贝思公司主办的国际大学生管理咨询案例比赛,着眼于挖掘培养高校中的咨询人才。比赛分三个阶段。初赛是各赛区的11月预选赛,上海赛区的参赛学校——也就是MGB校招的目标学校——只有F大学、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和南京大学。复赛是次年3月的国内选拔赛,从北京赛区与上海赛区的优胜队伍中选拔出三支队伍,参加4月在日本东京举行的亚洲区总决赛。
江一雷率领F大咨询协会代表队,在上一年度晋级中国赛区四强,并参加了亚洲赛区决赛;比赛结束后,拿到摩根咨询暑期实习资格,并顺利拿到return offer。确实没有人比江一雷更有资格来讲贝思杯了。
赛事预告的底下是FCA招新宣讲通知。时间是这一天的下午三点。地点在光华楼。
看一眼时钟。下午3:19。
惜惜回头,发现三道幻影,嗖嗖嗖地三下冲出宿舍门。
惜惜抓起钱包手机,跟了上去。
光华楼东辅楼102报告厅,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221宿舍四个人从后门轻轻推门进去,发现后门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最后一排的走道,占满了来晚了没座位的学生。
主席台一侧,一个西服笔挺的男生站在讲台前做案例汇报;另一侧,江一雷和两个西装革履的同伴一起坐在沙发椅上。惜惜一眼就看到了他。
这是在模拟贝思杯的决赛现场——同时也是咨询公司的工作日常。男生是参加比赛的学生,相当于咨询师;江一雷和同伴扮演刁钻的评委,相当于客户。参赛者完成汇报后,评委分别点评,同时向学生发起挑战。
轮到江一雷时,他的表情不动声色,但是问题排山倒海。他在不断挑战对方的市场预测模型。可以想象站在台上的处境。
“你们的市场预测模型,是基于病人而非处方的算法,对吗?”
“是的。”
“对于目标病人群体的segmentation,是基于年龄和性别,对吗?”
“是的。”
“那么为什么没有按年龄和性别重新统计人口数量?应该有八组:少男少女、青男青女、中男中女,和老男老女,不是吗?”
“……可是……可是那样工作量会很大……”
“那是你们的问题。以及,为什么不考虑地域?既然讨论的是一种流行病,难道可以忽略区域人口吗?”
“……”
“基于病人的算法,还要考虑symptomatic与diagnosed。你们的诊断环节只讨论了医院诊断,是否考虑病人自诊?”
“……病人自诊?这……这要怎么统计……”
“不同地域信息化程度不同,人群受教育程度不同,对信息的access不同,consumer education难道不该是影响市场的一个重要指标吗?”
“……”
“另外,你们有没有考虑concomitancy和polypharmacy?一个病人为同一种疾病可能尝试不同的药物,这是concomitancy;一个病人同时患有多种病症,所以使用不同药物,这是polypharmacy。Concomitancy和polypharmacy是影响药物市场模型的两个重要变量,难道不应该多拿两张slides来专门讨论吗?”
“……”
惜惜站在最后一排,额头冒汗,只觉得报告厅奇热无比。
如果是她站在主席台上,她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回答江一雷的问题吗?
陆玫在她旁边拼命拿手掌扇风,“哎呀不行啦……帅得我要窒息了……”
模拟环节结束后,F大学咨询协会会长杨望走上主席台。他跟江一雷微笑对视,目送他走下讲台,带头鼓掌,“感谢学长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模拟。刚才大家看到的几位06级的学长——包括经院学生会主席江一雷学长在内,都是我们FCA的导师团成员。加入我们,报名贝思杯。只要能进上海赛区前五名,冲进全国赛,你就有机会得到我们导师团的一对一指导,甚至直接拿到MGB的PTA机会……”
陆玫傻傻问:“MGB是什么?PTA又是什么?”
史悠答,“这不废话啦。MGB就是tier 1的那三家咨询公司啊!摩根、格兰戴尔、贝思。PTA嘛,当然就是……就是……呃,program……training……管理培训生!”
杜小月在旁边小声说,“PTA是part-time assistant的缩写,只是在咨询公司的兼职。”
陆玫没理杜小月,“哇,管理培训生,好牛啊——而且FCA帅哥好多啊!”望着讲台上的杨望流口水,“这个会长叫什么名字。长得也好好看啊!……我要报名!”
主席台上的杨望,正好讲到报名事项,“FCA从今天开始接收简历。大家可以把纸版简历直接交给我们的秘书长韩冰洁同学——”
惜惜问,“杜小月,你带简历了吗?”
杜小月怯怯说,“我、我没简历。他们一学期只招20个人。我不行的。”
咨询协会的效率非常之高。周四投出简历,周五收到面试通知。221宿舍的其他几个姑娘也都收到了。
首轮面试在“光草”——光华楼前面的草皮。
去光草一看,乌压压的一片,全是人。瞧着有两百号人。
惜惜签到时遇到韩冰洁。韩冰洁跟她打招呼,“哎,惜惜!”见惜惜讶异,韩冰洁微笑解释,“我是FCA的理事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一会儿群面加油哦!”
签到完,史悠看惜惜的眼光有些异样。
“你怎么认识韩冰洁的?”
怎么认识?因为我妈妈在韩冰洁家里做保姆呀。
但是这话怎么出口。
惜惜看史悠。史悠目光里有些微嫉妒。
惜惜想,被人嫉妒……总比被人瞧不起强吧。
于是回答,“哦,韩冰洁是我表姐。”
史悠说:“哦这样。有机会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惜惜说:“你不是认识她了吗?还要我介绍?”
史悠一噎。
上午这轮面试,叫所谓的“行为面试”。手段是每十人为一组,做“破冰游戏”,一起破解难题,考察领导能力与团队协作能力。
惜惜从小到大,从来不是一个集体主义的好学生。她是那个害群之马。她冲老师翻白眼,跟叫她怪物的男生打架,朝管她弟弟叫傻子的人吐口水。最严重的一次,她拿头撞了她的初中班主任,差点被退学。
十人一组的破冰游戏,惜惜完全不配合。组里的积极分子纷纷跳出来,指手划脚,惜惜经常是唱反调的那一个。
有一个游戏是解手环。每个人先伸出右手,握住其他人的左手;再伸左手握住另外人的左手。组里有男生坐着轮椅,名字叫张新宇。组长想也不想就说,“张新宇这个游戏你不用参加,在旁边看着就好。”惜惜反驳:“这游戏是解手环又不是解脚环。他是脚坏了,又不是手坏了,为什么不能参加?”
旁边人小声地笑。那组长的脸色很难看。
结果还是让他参加了。惜惜握住了张新宇的一只手,让杜小月握住张新宇的另一只手。惜惜跟小月的手在张新宇头上一绕,至少在这个角落,手环很快解开了。
上午面试结束后,互相加了人人好友。然后知道张新宇是计算机科学技术学院的大三学生。
“原来你是计院的啊。”惜惜说。
张新宇脸色一黑,“我们管自己叫计科。”
杜小月说,“不容易啊,张江校区跑过来。”
下午仍然是群面。群面的那一轮,一排坐了四个人,张新宇也在。上来先让英文自我介绍。张新宇显然是从来没参加过英文面试,当场就懵了,说完“我的名字叫张新宇”以后,不知所措,开始说什么“我的爱好是C++,MATLAB和SAS”。
面试官用英文打断他,“我们了解你的专业技能。我们能读你的简历。”
张新宇僵住了,表情窘迫。惜惜立即接过话头,用的也是英文,“He came from张江校区!Not easy啊!Please don’t为难他!!”
两个面试官呆了三秒,接着两个都笑喷了。
自我介绍环节后,面试试题是“你认为金融危机是什么原因”。
这回不但惜惜被问住,张新宇也被问住了。
临到最后一个经院的女生,从投行投机到监管缺席,从次级贷款到MBS,侃侃而谈。面试官也不过是大二大三的学生,听得目瞪口呆。
惜惜有些僵硬地坐在那里,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差距。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在信息闭塞的小城高中,网络固然是奢侈,书报的来源也很限。她连咨询公司,都是来上海才第一次听说;更别提什么MBS。
她想起江一雷白天说的,“不同地域信息化程度不同,人群受教育程度不同,对信息的access不同”。
生在上海的小孩,就是天然的高人一等,快人一步啊。
没有经历,没有见识,又缺乏有效的信息获取渠道,偏远农村来的孩子,拿什么去跟上海的小孩争“领导力”呢。
当天晚上,不出意料,收到咨询协会的拒信。“谢谢你的参与。”
而史悠和陆玫收到的是终面通知。她们跑去自习室准备mini case。
惜惜又打开人人网。好友数量增加了3个,变成7个。访问数量变成13。
打开江一雷的页面。“已发送好友请求。”
没有通过。
但是,奇怪,有一个新好友申请。
会是谁呢?张新宇吗?不对。张新宇已经是好友了。
惜惜点开。
看见复古色调的头像。光影中少年表情温和。
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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