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听了,暗暗震惊,没想到十六年前的一桩旧案,竟然在如今、在这边陲,仍然散放着血色的恨意。
张守父亲同样在朝廷为官多年,还身居高位。但张守八岁就被父亲送到山河派学武,行走江湖,直到二十九岁,才自请领兵边陲,获封谋勇节度使。所以这二十一年间,朝廷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甚知情,他爹也从没和他刻意说起过。
“没想到,夫人,你身世竟有些凄惨。”张守轻声道。
“还行吧,至少我那亲戚还给我送到一户不错人家,若是我自己流亡在外,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韦晴道:“夫人,所以你昨晚采凝血木也是未雨绸缪吗?”
“不错,我们早就发现凝血木可以止血,所以经常来采,在黎庄还囤积了一些呢。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这是我第一次攻打城池。要不是昨晚我看到严绝也来到谷宁,觉得这是杀他的良机,我还不能这么轻易出兵呢。”
韦晴道:“是啊,今晚死了这么多人,有些,有些……”他不往下说了。
唐怡道:“有些死得冤枉是不是?”她皱了蛾眉:“我对不住他们。”
三人沉默半晌,唐怡嗫嚅:“我要也是个打仗天才就好了,像张守一样。韦巍十一年前在边陲作乱,原来那位节度使抵挡了一年抵挡不住,换成张守之后,从此边陲如同筑起一面高墙,韦巍百计频出,丝毫撼动不得。”
张守莞尔:“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张守是个打仗天才。”
韦晴凑过去,俊雅的眼弯成两道秀丽的弦月:“唐怡姐,他身边还有很多出众的将军呢!”
“要不是节度使优秀,可以指挥千军万马,那些将军听谁的啊,所以还是张守的功劳最大!”
韦晴哈哈一笑:“夫人说得是!”
张守微笑道:“夫人的骑射之术这么好,是师从何人?”
唐怡道:“我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这六年时间里,师从巍灵派一名高手,但是他在我二十一那年,忽然不见了,未留只字片语。”
“哦?”张守未免联想起韦晴的师父。再一算时间,发现韦晴师父和唐怡师父竟然是在同一年消失的。
一路说话,回到孟辉家时,已是将近半夜。
岳城和戎灼正在庭院里比试刀剑,孟辉、郭猛、张静、上官畅如和李执的两名副将魏狄、古满一旁观看。见到张守回来,岳城急忙跑过去,叫道:“哥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们被敌人给抓走了呢!哎,这位姑娘是谁啊?”
“我叫唐怡!”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张守,“哎,这是哪里啊?现在能不能说你是谁啊?”
张守笑道:“孟辉,你过来。”
孟辉笑着走过去,作了一揖,道:“哥哥。”
张守微笑:“夫人,你不是听说过孟辉的名字吗,他就是。”
唐怡目瞪口呆结结巴巴:“你说,你说你是孟辉?”
孟辉秀雅眼眸蕴出清朗笑意:“夫人,我是孟辉。”
“可是,可是孟辉不是驻城的守将吗!”唐怡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我,我就是驻城守将啊。”
“那他管你叫哥哥,那你是……”唐怡怔怔地望着张守。
“他是谋勇节度使张守啊!”岳城终于忍不住说。
“啊?什么!”
唐怡这声大叫把在场众人都吓一个激灵。
她白皙的脸上爬上一丝潮红,眼睛睁到最大,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指,费尽平生最后一丝力气道:“你,你是节度使?”
眼前这张泛着冷月清辉的面庞晕出淡然莞尔:“正是在下。”
“你是节度使?”她又重复一遍。
“我还以为节度使是个身穿铠甲极为威风的大将军,怎么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啊……”
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俊不禁。
“文弱书生,韦晴,像吗?”
韦晴挠挠头:“是有那么一点儿像。”
“你是韦晴?那这些,都是你的大将啊?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天啊!”
张守笑道:“请夫人莫怪我之前隐瞒,若我红口白牙那么一说,恐怕你不信。”
唐怡叫道:“你那时候说我当然不信,打死我,我都不信!”
岳城问道:“哥哥,这位夫人是谁啊,快给我们介绍啊!”
张守旋即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但是死伤人数众多这一点他只是轻描淡写。
唐怡脸红,知道张守这是故意给她留面子。
张静笑道:“哥,唐怡姐的箭术也这么好,你俩可以相约切磋。”
韦晴这时道:“我去敌营,打探到严绝身受重伤。又碰到棠儿,她这次,又给了我一张纸。”
岳城震惊道:“且不说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你俩见面,你能忍住冲动不带她走,我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
韦晴嚷道:“岳城哥,当大家面,你说这些干什么!”
孟辉微笑:“晴弟,岳城哥都把你和棠儿姑娘的事告诉我们了。”又道:“他的嘴,能瞒住什么?”
“孟辉,你不加那一句话能死啊?”岳城翻了个白眼。
韦晴正是气恼,忽然瞥见旁边的张静,面容上依稀残留几抹泪痕,带着微雨中浅淡梨花般的惆怅。
众人回到大堂商量军情。张守笑道:“辉弟,这次来,我还没有看到你的两个副将呢,听闻他二人在军营练兵,每每都是很晚才回来,也不得空相见,你现在派人把他们两个也叫过来听听。”
孟辉微笑道:“好。”然后命下人去城内军营将两位副将叫过来。
岳城歪歪嘴:“哪里是不得空相见啊,吴冷霜和萧凉都是性情淡漠之人,不喜人多,宁可自己待着。一个冷,一个凉,我说孟辉你在他俩中间还没被冻死呢!”
张守道:“都好久没见吴冷霜了,三年前我想提拔他当守城大将,他还给拒绝了,说和辉弟有默契,就想当他的副将。”
听闻此言,孟辉脸上忽然一闪而过几许浅笑。
韦晴道:“不知道冷霜哥最近武功有没有进展,我还想和他切磋呢!”
张守莞尔:“目前军营里,也就冷霜和廉山,能和你切磋武功了。”
大家聊着几句闲话,二人就到了。
萧凉面无表情,虽然内心看到众位袍泽高兴,也丝毫不曾体现在脸上。
吴冷霜进屋,屋内的温度似乎都冷了一些,清雪朔霜的气质风貌,世无其二的英俊面孔,一双流淌着烁朗星河的眸子颜色浅淡,眼光拂到谁那里,那人便如同置身浩渺纷纷的飘雪之中。
两人和大家打了招呼,都穿着铠甲,还未来得及换。
岳城道:“凉弟,来,给我笑一个。”
萧凉抛过去一个白眼。
而孟辉眼神,从吴冷霜在幽黑夜色中走来,一直到他进屋坐在自己身边,都不曾离开他。
岳城哈哈一笑:“孟辉,你看冷霜怎么有种看自己老婆的感觉啊。”
素来临危不乱镇定从容的孟辉,竟然脸上一红。
吴冷霜淡漠的眼神望着岳城,蕴出一丝温暖的笑意:“他真的这么看我的吗?”
随即扭过头仔细看向身畔孟辉的眼睛。
孟辉本就坐在角落,被他遮住了大半张脸,连忙笑道:“晴弟,你还是赶快说棠儿姑娘都写了些什么吧。”
韦晴拿出那张纸:“好。”
他望着开头那句“晴哥,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勿牵挂”怔忡片刻。
张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他略过那句话,直接念:“严绝伤得很重,虽然醒来,但是不能骑马打仗。谷宁守将现为柳园,谋士为李效孟,还有三个副将,共六万人马。有三座城门,中城门最大,还有左右俩小城门,皆是难攻,故而坚决不可硬攻。可诈败,使敌人追击出城,在城外埋伏。听闻柳园与你有深仇大恨,诈败之时,你可以出现在城门外,甚至可激怒他,让他必杀之而后快,柳园才能中计。柳园带兵追击后,城中三门必仍设防,我军应该分三路士兵,在三门外守候,备好盾牌,以防箭雨。等柳园大军被灭,城中军心自乱,那时可重点突破一个城门,敌军则败。”
他念完之后,岳城睁大双眼,情不自禁笑道:“虽然李忠和严退没有来,但是棠儿无异于是我们在这里的谋士啊!”
不知怎的,张守心中恍然出现青儿身影,仿佛她正坐在自己身边,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斯人影影绰绰地出现,又如天上流云般消逝,只徒然在心间留下了几许哀伤。
四年前,青儿和自己的一双弟妹共同来到边陲,三个十五岁的孩子都说要完成心中豪情之志。张守当时并不重视,但当他们稍显稚弱的童音一点点开始增添了自信,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弟妹的武艺已然脱颖而出,而青儿的谋略竟可出奇制胜。
当张烈和青儿死后,张守心里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血肉亲人被敌人害死,不甘心自己失去了一个计谋多端的谋士。
所以,他此时此刻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将来都要把古棠儿救出,她不光是韦晴未来的妻子,还是自己麾下的第一谋士。
这份要救出棠儿的信念,如若说之前只是他心中种下的一颗种子,那么现在,它生根发芽,迅速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他谋勇节度使的名号,不是白白叫响,那是因为未来的古棠儿和韦晴,终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辅助他将敌人剿灭。
唐怡激动道:“我在黎庄还有两万人马,今夜出动的三万人马应该还能剩下五千,都归节度使调配!”
张守道:“好,多谢夫人!”
他站了起来,道:“请各位将军听令!”
所有人轰然站起。
“我带来三万人,守黎出了一万人,长空出了五千人,驻城出一万五千人,加上夫人的两万五千人,一共八万五千人。明天,我和韦晴带三万人马攻城,佯装失败逃跑,韦晴激怒柳园,迫使其出城追击。孟辉和萧凉,带四万人马埋伏在城外平原,韦晴和我领残兵把敌人带到埋伏地,我们共同将追出来的骑兵包围并剿灭。我们在城外打仗时,三门外都各派五千人马带盾把守,中城门由郭猛、张静带兵;左城门由戎灼、上官畅如带兵;右城门由岳城、唐怡带兵。吴冷霜、魏狄、古满留在驻城看家!”
大家纷纷答道:“是!”
忽然,萧凉摇着头淡然一笑。
“哥哥,还是让冷霜哥和辉哥一同带兵埋伏吧,我留在驻城。”
“怎么了?”张守不解问道。
“我觉得,”他笑着望了吴冷霜一眼,“还是别让某些人牵肠挂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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