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在韦晴进城之后,又到城外平原上来回勘察了几遍地势。这位节度使向来作风谨慎,如果能更好地把握地势情况,缓坡角度,甚至一草一木也不放过,无疑对士兵作战极为有利。
此夜风凉,灌进树林里打得树叶扑簌簌响。张守退在林中,凝神望着谷宁的大门,看到那城墙上的传令兵正在不断走动巡夜。
莫名之间,他隐约听到兵器相撞、马蹄滚滚之声。铠甲上的铁片互相摩擦,泠泠作响,兵马行进得飞快,似乎转眼间就到了不远的地方。
他暗暗称奇,想着难道是自己长久以来都在构思着战场兵士厮杀,致使现在即便在这安静仲夏夜的树林里,他都能听到沙场铁马的召唤了吗?
他心头恍然漫出一丝荒凉和沧桑。
但他随即被眼前之景给吓住了。
寥廓的星空之下,茫茫的平原之上,只见一支不知有多少铠甲重兵组成的兵团快马赶来,林列城门下。
此时,谷宁城楼上的传令兵将无数烟火弹升空,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哗后,数不尽数的士兵仿佛大风中不停涨起的潮水向前奔涌,准备攻城。
张守睁大了眼睛,重重地呼吸着,脑中只有一个疑问:
他们是什么人?
他冲出了树林,远远望去,城楼上已经搭起了很多云梯,士兵像蝼蚁一般在云梯上爬动,而城楼上的弓.弩手开始放箭,蝼蚁们便纷纷掉落。
张守凝目望去,发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兵刃,粗制滥造;铠甲,密集性差,防护性能不好;马鞍及一系列装备,都仿佛是自家打造的,极为粗劣。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众多,但其实算不得一支精锐!
“如此打下去,就算是再增援几万人,也不过让谷宁城脚下那条血河更加翻涌!”张守皱眉道。
无数人在血光中成了活靶子,这支兵团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冲破箭雨,成功站上城楼。
这时,韦晴忽然疾奔过来。
“哥哥!我回来了!”
攻城呐喊声不绝于耳,火光血影相接不断,张守高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韦晴回身看着这惨烈的攻城之景,摇头大声道:“不知道,他们攻城,我就是趁乱跑出城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咱们的人呢。”
张守道:“你过来的时候,看没看到领头的将军?”
韦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花了眼,我怎么感觉那领头叫喊的,竟然是个女子?”
张守问道:“严绝伤势如何,打探到了吗?”
韦晴道:“帐篷无法近前,很多医生进进出出,我判断严绝应该是丧失战斗力!发现了古凛和古棠儿,棠儿暗中给了我一张纸,怕是又带来了什么计策。”
张守精神一振,笑道:“好!”又望着那攻城景象,微微蹙眉,上马道:“再这么打下去,他们人都快死光了!我们得去阻止那个领头的人!”
韦晴也上了马:“好!”
两人立即飞马冲向了兵丛,所过之处,遍野尸体。由于是攻城,所有骑兵都难以发挥作用。弓箭手朝城楼放箭,但无奈能力普遍偏低,城楼既高又远,成效微乎其微。而弩手所使用的弩更是粗制滥造,还不懂得以三排阵型弥补弩手放箭速度的不足,导致弩手放箭频率较低,无法发挥有效作用。全体步兵都在奋勇爬楼,但不是被箭射中摔了下来,就是爬到终点被人用刀砍下来。
张守韦晴看得那是触目惊心。
此刻,张守看到为首领兵的将军正坐在马上高声大喊,一边给士兵鼓劲,一边大骂严绝,说恨不得严绝被昨晚那一箭射死。张守听声音,那果然是个女子!
昨晚树林那箭竟是她射的!张守大吃一惊。
他经过一个弩手,此人射完箭后,筋疲力尽,无力蹶张。张守跳下马,拿过他的弩机,蹶张后放上一支箭,星空下瞄准在城楼指挥战斗的一名谷宁副将,只听“嗤”地一声响,箭簇划破夜空,把副将直接打飞好几丈,分毫不差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那女将军兴奋地大喊:“漂亮!太漂亮了!”
回头一望,正好张守还了弩机,和韦晴策马跑了过来。
她晶亮亮的眼眸蕴着震惊的笑意望着张守。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她和张守都不约而同叫道。
韦晴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张守哈哈一笑,有些激动地说道:“她就是我昨天采药时碰到的姑娘!”
那姑娘褪去了农家素布衣裳,换上由层叠亮光精铁片连缀而成的铠甲。锐利灵动的身姿,力攻敌城的气势,面容上却一双生动活泼的星子眸,嘴旁还有半个浅浅梨涡,看起来盈盈可爱,两相对比,更添与众不同。
“姑娘,你是什么人?”张守问道。
“我是什么人,要你管!”
韦晴暗道这姑娘竟然这般厉害!
张守缓声道:“可是你这么打,是不对的……”
“我怎么打,是我的事,你要是想帮我,就给我多射下几个人,要是不帮我,趁早走,别在我旁边啰嗦!”
不停有人哀嚎着从云梯上摔下来,城门前尸成一片,叠了厚厚的一层。韦晴道:“姑娘,实在不能这么打了,人都死光了,也攻不下来!”
忽然,张守说道:“姑娘,你恨严绝对不对?”
“我这么骂他,自然是恨他。”
“我有办法可以杀死你的仇人,但是你必须先退兵!”张守斩钉截铁。
“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不用信我,但是你如果不退兵,我敢保证,再过半盏茶的工夫,你的所有士兵都将阵亡在此!”
那姑娘望着张守,似乎内心在不断挣扎。终于,她不甘心地望了一眼血光淋漓的谷宁城门,高声下令:“退兵!”
五千残兵仿佛得了大赦,一边用盾牌阻挡着还在瓢泼而来的箭雨,一边后退离去。谷宁城脚下尸体一层叠着一层,月光与血光相互辉映,略显清冷诡谲。此战由郭昭的三名副将指挥,张守杀死一人。剩余两人,一人指挥打扫战场,一人回军营禀报军情。
张守、韦晴和那女将军带着残兵退到远处一个安全地带,那女将军忽然停下,问张守道:“你怎么杀死严绝?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以后你自然能知道。我先来问你,你只剩这些人了吗?打算退到何处?”
那女子道:“当然不是,我还有很多兵。我们的大本营在黎庄。”
张守道:“姑娘,你有很多兵,我这边也有很多兵,我们两军假如协同作战,自然可以抓住严绝。”
那女子怔怔地看着张守,又着急问道:“你到底是谁?”
张守微微一笑:“我是谁,你和我回到驻城,就知道了。”
“你不会和驻城守将孟辉有什么关系吧?”
韦晴笑道:“姑娘,去了驻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姑娘翻了个白眼:“还挺能卖关子的!”又介绍自己:“我叫唐怡,你们俩都叫什么?”
张守莞尔一笑:“唐姑娘,这个我们也是回驻城再告诉你!”
唐怡直接瞪了张守一眼:“别想和我耍什么花招!就算是你射箭好,我告诉你我也很厉害!我昨晚就在那片树林里射了严绝一箭,说不定他现在已然死了呢!”
张守微笑颔首:“我和我兄弟当时就躲在树林里,看到了一切,当时还在想,是哪位壮士这般神勇啊。”
唐怡更加得意:“这下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微微浅笑,面容上那半个梨涡陷进去,尤显可爱。
“你们先回军营,我到驻城和他们商量一下军情!”唐怡和一个兵士说道。
“用不用带着一些人?”那兵士提防地看着张守。
“带什么人?那是提防敌人的!他俩也不是敌人!”
张守听了,心下一暖,更生亲切之意。
回驻城的路上,韦晴默默思索,觉得棠儿现在似乎并无什么危险,可是她一刻不在他身边,他的心就到底一刻不得安宁。
张守问唐怡:“姑娘,你在黎庄生活,怎么会和那严绝有仇恨呢?”
唐怡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本明快亮丽的浅眸里也蕴出一丝忧色。
“看你是个实诚人,我也就不瞒你了……”唐怡这么开头。
韦晴在旁边听着,不禁失笑:“他哪里是实诚人……”见张守飘过来一个威怒交织的眼神,立马不说话了。
“我今年二十八岁,我的父亲是朝廷官员,十六年前,他被人害死,我家满门被杀,而害我们家的人,正是同在朝廷的严绝父亲严寒!”唐怡说这话时眼中冒着怒火,杀父之仇一日不报心中的恨便历久弥新。
张守不禁问:“是皇上听了严寒诬告,所以把你家满门抄斩?”
唐怡道:“不是,皇上不知道,就是严寒派杀手杀了我家!那个晚上我正在长安一个亲戚家玩耍,所以免遭大难,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后来,那亲戚不愿收留我,又怕惹祸上身,就把我送到这边陲,在黎庄找了一户人家安顿了我。好在我养父母为人淳朴,膝下又无子女,所以待我如同己出,而且养父母是黎庄最大的地主,所以家境殷实,让我比在长安过的日子还要富足。就在当年,我便听说皇上查破此案,把严寒那贼人王八蛋凌迟处死,他家中人口或流放,或变卖,我得知之后,觉得大仇得报,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我二十二岁时曾嫁人,但那人半年后就死了,我便不曾再嫁。二十四岁时,养父母双双染病离世,偌大家业全部给我。但是,就在我二十五岁时,也就是三年前,我去谷宁办事,在一家酒馆里见到了严绝。我原本不认识他,但是他扬言要打到长安,掀翻皇帝,然后把他父亲严寒放在祠庙里让人供奉,非要香火连绵不可,我这才知道他是严寒之子,也当上了祸乱边陲的韦巍的麾下将军。那还得了!我听了之后火冒三丈,强压怒火离开那酒馆之后,我便发誓练兵,有朝一日打到严绝面前,杀死他,替全家报仇!我练了三年兵,还好养父母家境不错,又有田产,可以支撑我在黎庄聚集兵力。我还得谢谢那位节度使张守将军,若不是他在边陲百般拦截韦巍,恐怕我的兵还练不出来,严绝就已然打到长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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