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辉淡然莞尔:“所以,晴弟,你不要为柳园哥哥死去而感到悲伤了,你没有做错。要是你为了不杀人,让节度使被杀,那才是大错特错了。”
韦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瞥到张守望过来的那云淡风轻的眸子里藏着的一抹感激。
张守道:“什么时候我的这位将军可以在横扫千军的时候,不再如此心软,如此痛苦,我就放心了。”
岳城笑道:“你又承认他是将军了?”
张守莞尔:“说顺嘴了。”
孟辉道:“哥哥,这一次柳园换郭昭,我们只需要让晴弟和你一起出战,佯装失败,就可以让那柳园中计,出城追击。”
张守点头,又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严绝的伤情如何,也不清楚树林中射箭的人到底是谁。我建议,不要冒进,等到明晚,我们再去打探,最好可以混进城内,看到严绝。然后回来再作商议。”
第二天黄昏,张守只带着韦晴一人前去谷宁打探,二人已然在驻城换上了两身敌人小兵服饰。一路上,韦晴都不看向张守,说看了就要笑。张守问为什么,韦晴说哪有那么老的小兵,惹得张守拍马疾奔,也不和他一路走了。
韦晴连忙扬鞭撵上去,叫道:“哥哥,你不老,不老!”
他过来一把拽住了张守的马,张守被迫停下。韦晴笑道:“我不说您了,行了吧?”
张守把黑色发带往脑后一扔,道:“好不容易没让那嘴碎的岳城跟来,你倒开始打趣我了!还从没有哪个小兵敢和我这么说话呢,我看你是想一辈子当个小兵吧?”
“要是你能一辈子当我的节度使,那我一辈子当小兵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啊!”
张守淡然一笑:“我收复边陲所有城池,根本就不用一辈子的时间!”
韦晴点头笑道:“您还挺有野心的呢。”
两人来到了谷宁城外,夜幕四合,天地寂静,地面上的草木褪去了最后一抹余晖,随着清风微微摇曳。
那高耸城墙矗立在夜空下,张守叹道:“如是不诈败,这么攻城,非得死很多人。”
韦晴道:“哥哥,我们现在施展轻功进城?”
张守挠了挠头,看着那城墙不发一言。
“哦,要不哥哥我自己进去吧。”韦晴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
张守笑了,他虽然擅长箭术,剑法也还过得去,但是轻功实在是不行。
“那你进去可得小心点!这次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打探严绝伤势,你如果看到了古凛或者是古棠儿,一定不能救他们。倘若你这次再违背我的命令,你就是死在里面,被他们乱刀分尸,我都不会管你。”
“说得那么吓人,我都不敢进去了。”韦晴低头道。
张守声音提高:“你可别忘了,里边是柳园!”
韦晴吓得一激灵,道:“是!”
“去吧,我在树林里等你!半个时辰无论你完成任务没有,都得给我出来!”
韦晴露出孩子般清澈明朗的笑靥:“知道了。”腾空而起,被风摆动而起的玄色衣袍与夜空融合。他绕到城墙号令兵视野的盲区,施展轻功,轻轻踏上两块石砖,似乎连那石砖上的灰都未落下几许,他就已然越过墙头,跳了进去。
张守凝神望着韦晴的背影,心中忧虑他的安危之余,不由得佩服如此上佳绝世的轻功。
他曾经问过韦晴师从何人。韦晴说自己五岁那年拜师一位先生,却不知先生所属何派。那先生武功极高,刀剑棍棒,轻功内功,涵盖极广,武学造诣十分深厚,但在他十四岁那年,先生忽然不见了,未留只字片语。
张守又问他,他父母能在他五岁那年送他学武,难道家中十分重武吗?
韦晴当时的答案是:“五岁那年,家中横遭变故,似乎祖父亡故,家里忽然情势十分危急。我糊里糊涂被师父救下,这才拜师学艺。”
张守当时就觉得韦晴身世极不寻常,但大千世界,有万种可能,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无法想象出来韦晴家世究竟如何。
韦晴乔装改扮成士兵模样,在街上行走,路人倒是惧怕几分。他想着,柳园和严绝大抵不能随便进入郭昭府邸,于是便不打听郭昭家在哪里,而是直接询问何处是军营。
一个小兵不知道军营的位置,行人倒是颇为奇怪,但是郭昭手下的兵对百姓向来作威作福,那些人倒也不敢不如实相告。
韦晴极其顺利地就找到了军营所在。却见军营里,柳园正在严整士兵,练习挥刀,那一排排刀刃在月华里涌动着寒冷的光辉,令人不寒而栗。
他连忙翻个身躲了柳园的视线,靠在一排站列的武器边上。
那些士兵的挥刀动作,韦晴只看了一眼便心中有数。这是一支非常有战斗力的队伍,不知道是郭昭训练出来的,还是柳园的功劳。韦晴清楚,和这支队伍对抗,如果人数不占优势,他们将极难获胜。想到这里,不由得甚感忧虑。
由于练兵,士兵全都在外,故而大量帐篷都灭着火烛。忽然,他发现一个帐篷,外边有大量士兵把守,里边透出微亮,想来那就是严绝的帐篷。
他挨着一个个帐篷过去,柳园的兵每一次的冲锋呐喊都把这位节度使麾下曾经的第一大将吓得心惊胆战。虽然他知道柳园和那些兵看不到他,但是节度使的话也有道理,这可是柳园,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有把握冲出他用血海深仇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吗?
他捱过数不尽数的帐篷,在士兵铺天盖地的叫喊声里,他大汗淋漓,仿佛已然过了大半辈子。终于,他来到那燃着灯火的帐篷后边,避过了看守的大量士兵,这时,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忽然,他看到,灯火的辉映下,帐篷上落着一个极为落拓萧索的剪影。这人似乎坐在地上,半倚着帐篷,浑身散发的忧郁甚或是行尸走肉般的绝望凝聚而成一股力量,刺破了帐篷,刺痛了韦晴的心。
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这个恍若站在深渊之畔的人,不是受伤的严绝,而是痛苦的古凛。
他凝望着古凛的影子,心中汹涌澎湃,但他最终遏制住了想要带他离去的冲动,而是转身准备再找严绝的帐篷。
他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番举动,完全被一个站在黑夜阴影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人,就是古棠儿。
她每夜都站在这个别人看不到她的地方,用眼光默默守护着在帐篷里独自一人发呆的哥哥。
古凛越是默然,越是萧索,她的心越痛苦。
想起旧时长安,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到底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哪曾想离乡背井,兄妹双双在敌营守望,还不能用眼光交流内心那份炽热灼烧。
而她没有想到,今夜一起守望古凛的,还有乔装的韦晴。她不禁大为惊喜,猜想自己的多城借兵之法应该被实施。
又有些担心韦晴会一时冲动带着古凛逃走。
但是好在,她看到韦晴转身离开。
放心下来,棠儿眼睛转了一转,微微一笑,连忙跑回了自己的帐篷。
韦晴还在来回张望,蓦然间,他看到远处一个高立的帐篷大亮灯火,四周全部都是精兵,还有很多大夫在进进出出。
他远远凝视这番场景,基本可以判断里边是严绝,而众多医生来往忙碌,也可以认定严绝伤势较重。但他无法近前打探,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韦晴轻叹一口气,准备离去。
月华皎皎,星子撒了一空,清风拂过天地,青草摇曳微醺。
他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人,月光下眼波微横,灵动的目光黯淡了天上的星河。
仿佛穿越了重重梦境,此番景象,反倒让韦晴忘了这是现实。
眼前人也穿着敌人衣服,脸上带着一抹淡然的浅笑,却掩盖不住深藏在眼眸里那炽热的情感。
“棠儿。”他泛红的眼睛凝望着她,视线渐而模糊。
他想告诉她,她宛如一根芒刺,扎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日日不得安眠。
他想带她走,带着古凛走,彻底逃离这梦魇般的困境。
但他此时此刻只能牢牢地钉在地上,无言无语,睁着一双充满血丝的大眼望着她。
棠儿面容浮现一丝梨涡浅笑,那眸光愈发清亮,重重叠叠蕴出一丝坚毅,她用眼光传达她决绝的坚强、牢固的倔强。
“我要留在这里,救出我哥。”
韦晴握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轻轻跳动着,眸子里仿佛正有一道灼热的岩浆流淌。
她将一张纸放在韦晴的手中,两人指尖轻碰,都是冰凉。
她在他浓烈的目光里轻轻转身。韦晴眼中,月华将万物倒映成蜃,光环瞬间都凝聚在那清绝孤凉的背影上。她走了,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无数帐篷之间,宛如消失在一片白色森林中,也如轻风般带走了韦晴的一缕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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