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钰儿说要走,要陪着他们一起去转转。
齐叔晏收回目光。他点头,声音醇厚:“辛苦公主了。”
措不及防的,闽钰儿又听见了极低的一声笑。她转身过去的刹那,脚尖还没离地,就听见了那熟悉的笑声,和方才在大殿上的如出一辙。
不过这次,她听清楚了是谁笑的。闽钰儿抬头,视线里是一个红衣男人的欣长身形,那笑的男子,就是一直以来,离齐叔晏离得极近的近臣。
可惜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笑声也低的很,只她一人听见了,闽钰儿有些不懂,她带着疑惑看着那男人,似是在问他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她又不认识他。
红衣男子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嘴角稍稍扬了些。对峙的瞬间,齐叔晏移了步子,刚好挡住二人的视线:“公主。”
闽钰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齐叔晏又问了句:“公主?”
“嗯。”她倏地回转过来,齐叔晏的身形高瘦,已经挨着她过来。
“钰儿?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他爹时刻关心。
“没,没什么。我们走。”
齐叔晏在她身边站着,挨得有些近,就是不说话,也有一阵弱弱的清香,似是醇洌的沉香木,往她鼻子里钻。
这感觉很不一样。
她原来接触过的男人,一个公冶善,再一个闾丘璟,都不似齐叔晏这人,给她的感觉是如此复杂。
像是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自然而然地把他和众人分割开了。
闽钰儿一时想不到法子,只想要离齐叔晏远一点。她疾走了几步,顿时甩开了与齐国一行人的距离,走到了闽挞常的身旁。
她面色有些红,仍是低着头,闽挞常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姑娘是害羞了,当即“哈哈”大笑了几声。
闽钰儿不明所以。齐叔晏淡淡的眸子垂下,没再多说,过了一晌,视线里日头更加明媚了些,前方一个硕大的冰湖陡然闯入视线,齐叔晏眼底终于有了变化,他视线转过去,静静看着。
齐国那边气候不比北豫,见不到什么大雪,北豫这里的冰湖百年难得一化,眼前这个就是。
百年的冰层重重叠叠,新旧交替,却始终没有彻底融开过,边缘冰了些颜色各异的土样,乍一看过去,颜色纷呈。
难得见到了齐叔晏感兴趣的东西,闽挞常拉着闽钰儿,就去了冰湖上。冰湖上冰层厚的很,还建了一座亭子 ,专供人歇息。
“齐王殿下。”闽挞常转身,“这里可是个歇息的好去处?”
“自然。”齐叔晏颔首。
一行人去了亭子,亭子外是厚厚的屏风,撒着珠帘,里间还有四五个屋子,见他们过来,下人立即收拾好了最大的一间屋子,煮酒烹茶,四角都挂起了香炉手炉。
屋子里暖意逼人。闽钰儿走了一晌,脚底有些冷,便挨着她爹坐下,手里拿着手炉,慢慢地蜷缩了双脚。
屋子外有风吹,她身后厚厚的屏风微动,牵起珠帘也慢慢摆动。珠帘上串着珍珠白玉,一经牵动,就清脆地微响。
声音不大,催睡却是够了。闽钰儿垂着头,听着闽挞常细碎地说话,齐叔晏偶尔也会说一句。
撑了一晌,她话已经不能听全了,只依稀听得见齐叔晏醇厚的声音,说了句什么:“红泥小火炉……”
剩余的听不见了。
“钰儿?钰儿?”
闽钰儿乖觉地应了一声。
她扶着头,闽挞常见她困倦得紧,又怕她受凉了,伸手抚向她额头。
见没发烧,才吩咐下人过来:“来人,公主累了,先扶公主去休息一下。”
她没客气,直接起身,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扰了诸位的兴了,钰儿稍后就来。”
女人说话的声音糯糯的,像极了第一次见客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有些怯意,不敢抬头,是以越看越羞怯。
孟辞今日笑了她两次了,眼前见她又是这副模样,差点又忍不住,要笑出来。
齐叔晏不动声色地抬手,止住了孟辞还要笑的势头。
齐叔晏侧头望去,珠帘已经掀开了,闽钰儿小小的身影已经穿过珠帘,往外间而去。她头发随意绾了个髻,简单地归束在身后,腰上。
人挺小,满头乌发确是看着旺盛。
自始至终,闽钰儿都没有抬头,大大方方地看他一次。这小姑娘的羞怯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齐叔晏眼底有些不明,继而又转回头,他看着孟辞,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
明知道人家脸皮薄,还故意笑她?
孟辞一身红衣煞是惹眼,恰好应了他的性子,见齐叔晏带着责意地看着自己,他又笑笑,比了个口型:“无碍。”
男人偏过头去,眸子扬了稍稍。哪会有什么大事,一个小姑娘而已。他惯来胆子大了,跟在齐叔晏身边快五年,齐叔晏待他也是一等一的好。
哪怕这个小公主嫁过来了,按照齐叔晏冷冰冰的性子,也只是多了件花瓶子摆设而已,不足以为惧。
帘子抖动,那是外间刮起了大风,孟辞坐在那里,手指捏着暖意弥漫的酒杯,仍是觉得有了些寒气。
孟辞想,北豫这地方,还是不太好。太冷了,不适合住着,往后齐叔晏要是有心把北豫收入麾下,他一定得劝劝。
横竖他有个手段通天的爹。他爹是齐国的三朝钦天监,齐叔晏总要听他爹的话。
孟辞不着边际地想,齐叔晏一直在旁安静坐着。闽挞常不紧不慢地说话,齐叔晏微抬了头,屋顶不知哪里飘了点雪星子进来,洒在他乌发上,男人手指修长,轻轻伸手掸了。
随即有人进来,端着滚烫的酒。那酒味弥长,一看就是烈酒,不比暖身子的奶酒。
“齐王殿下。”闽挞常端了一杯,举起来:“钰儿就交给齐王殿下照顾了。”
“她年纪小,不谙世事,以后若是做了什么错事,或是犯糊涂了,还请齐王殿下包含。”
齐叔晏看着酒,在温温热热地弥漫暖气。安静一晌,没有接杯,只是点头:“自然。”
闽挞常眯起眼睛。孟辞在一边,替齐叔晏接了酒杯,他说:“按齐王殿下现在的名声,欺负一个比他小的姑娘,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往后也不会。”孟辞其实还有一句:从前也没有。
因为没有小姑娘让齐叔晏欺负。他这些年,身边根本没有女人,来让他欺负。
闽挞常顿了一会儿,随即大笑了起来,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既然如此,那我就把钰儿安心交给齐王殿下了。”
齐叔晏又是淡淡点头。
“北豫,愿意永远追随齐王殿下。无论何时,齐国犯难,就是我北豫犯难。”
被子被狠狠地掷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响。
“对齐国不利,就是对我北豫不利。往后同力同命,唇亡齿寒。”
齐叔晏端然坐着,听着话,终是慢慢露了个浅笑,他接过孟辞手里的酒杯,薄挺的唇印在酒杯上,抿了一口烈酒:“唇亡齿寒。”
亭子外歇着白色的候鸟,一排排歇在冰上,掀开帘子的老嬷嬷倒了点热水出去。热水溅在冰上,“砰”的一声惊起了鸟堆,纷纷四散。
老嬷嬷洗净了帕子,又拿回去,闽钰儿睡得沉,不知道怎的额上冒了些细汗。老嬷嬷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
闽钰儿先前在外面兜转了半年,怕是这几日有些不习惯受寒,老嬷嬷担心她这么睡下去,怕是患了风寒,盖上两个帕子,就要出去找人。
“嬷嬷。”闽钰儿盖着帕子,眼睛却倏地睁开,“等等。”
她眼睫抬起,又落下,映在白皙细腻的眼睑上,她问:“爹爹他们还在吗?”
“公主。”老嬷嬷一顿:“方才接到消息,敏敏郡主来了,主公先去了敏敏郡主那边,应该一会儿才能回来。”
敏敏?怎么她要来?
闽钰儿顿时觉得不太好了。
这个敏敏是他爹的远房侄女,家不在北豫,在公冶家的地盘上。小时候敏敏来过北豫一次,她也是个惯来娇纵的性子,见不得闽钰儿千娇百宠的日子,说话做事都阴阳怪气的。
两个人相处不来,过了几个月,敏敏便也回去了,再也没有来过。却不知为什么挑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挑齐叔晏一行人在的时候来。
闽钰儿撑着手。她今日的兴致已经没了大半,看天色也不早了,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公主可是要回去?”老嬷嬷问。
“对。”
“外面风大,公主先容老奴为公主准备些衣裳。”
闽钰儿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自己那件赤狐披风不见了。
她问:“嬷嬷,我带过来的那件披风呢?”
底下人都摇了摇头。她们面面相觑:“公主带过来的东西应该都在这屋子里,老奴们并未看见那件披风。”
闽钰儿陡然有些着急,她在屋子里翻来翻去地找,赤脚踩在地上,“咚咚”地响。
“不行,怎么能不见了呢。”沿着屋子去翻,东西还没有翻到,闽钰儿扶着门框,一阵风响后,门却开了。
这屋子在冰湖上,一旦进了风,就是刮骨的冷。她往后瑟缩了身子,一个高瘦的背影闪了进来,挡在她身前。
屋外是冥冥的天色,近乎要黑的时候,闽钰儿没想到亭子里居然还有人。
然后那人的目光压了下来,齐叔晏看着女人赤脚踩在地上,外面的衣衫也滑落了半肩,“公主醒了?”
声音一出来,闽钰儿惊了不少。她着实没想到,齐叔晏还在这里。
“你一直等在这里?”她抚着门框问。男人见状,伸手过来,有力地托起她的手臂,抚着她站起,随而沉道:“嗯,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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