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离得很近

小说:天子与娇娇 作者:狄七宝
    闽钰儿回家,无所事事地一连待了快一个月。

    北豫这边气候变化甚小,除了下雪,就是天气阴绵,她身子弱,索性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屋子里待着。

    北风刮得愈凶的时候,齐叔晏来了。

    齐叔晏来的那天晚上,半夜里就下起了大雪。夜半时分,院里的青松被积雪压垮,吱呀地响,闽钰儿在塌上被惊醒,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

    抓了个空。

    她醒了,睁眼,看着一边空空的手,无奈地撑起身子。这都多久了,还以为身边睡着人,伸手就能抓住。

    屋子里褥子一动,外面侍候的嬷嬷就醒了,“公主?”

    “公主可是有些不适?”

    “无事,就是有点渴。”她扶着额。

    温热的酥汤被端上来,闽钰儿就着褥子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屋子里四角的灯,被点燃了一盏,屋子里光影朦胧。

    安静不过一晌,外面明显有了人声,还伴有马匹嘶鸣。都这个时辰了,照说不该有什么声响才是。

    闽钰儿正好奇地望着外面,打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嬷嬷,掀开帘子,望着里面,欠了身细语道:“公主。”

    “嗯。”闽钰儿放下酥汤,腕上的镯子一下子褪到了小手臂下。她摸着镯子问:“外面可是来了什么人?”

    “这么大响动,叫人去看了吗?”

    “回公主,是齐国的人。”那嬷嬷低着头,适逢外面路过了一队人,队伍里有人声,听来,不是北豫的口音。

    “齐国的?齐叔晏吗?”她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是……是齐王。”

    “我爹呢?”她又问。

    “主公怕公主受惊,特意着我过来。齐国来的人日夜兼程,没有歇息,这才在夜半时分赶到了。”

    原来是这样。

    闽钰儿把褥子卷紧了,她想,齐叔晏这番也来的太快了。若是途中好好歇息,大可以几日后过来的。

    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服侍的嬷嬷转身要去灭屋子里蜡烛,那底下的人又道:“公主。”

    “主公说,明日一早,还请公主去殿前。有事商议。”

    有事?现在也只有婚事可以商议了。她没再接话,拉过褥子,盖住了小脚。

    光影灭了下去。到了后半夜,雪势明显地又大了起来,幸而齐叔晏一行人赶在雪大前,到了这里。否则一行人是要困在雪地里。

    第二日闽钰儿起了个大早。她望外面望了一眼,营地外面的篝火堆早已经被雪埋住了,只剩一个个的,像是小雪山包。

    至于地上那些行军路过的痕迹,早已经被雪覆上。她转了眼看,已经有人在起来,忙着清扫雪迹了。

    “公主。”嬷嬷在身后喊,“适才主公传了话,让公主今日可以多休息一下,再去不迟。”

    “齐国那边的人呢?”她问。

    嬷嬷不知,只得把手炉递过来:“齐国那边的人,骨子比不得北豫这边的人,脆的很。这么大的雪,他们怕是早就冻怕了。”

    “公主别等。等他们醒了,再去就是。”

    闽钰儿听着,笑出了声。

    翻衣衫时,她又翻出了几年前的白绒披风。这披风珍贵的很,顶上围着一圈赤狐毛,还是赤狐腹部最柔软,最艳丽的毛。

    闽挞常花了打功夫,找遍了北豫,才给她凑齐了这件披风。

    当初她就是穿着这件披风,去见的公冶善。手下顿了顿,闽钰儿坐下来,把披风放在了一遍。

    外面雪住了。堪堪还有些日头,透过帘子打进来,印的里间一边发亮,一边白净。

    她忽然想起,回来这么久,还没有真正地出去转一次。

    嬷嬷问:“公主待会儿去殿上,想穿什么衣衫?”

    闽钰儿捏着袖子,“就这件。”

    嬷嬷一愣,“公主?”

    她身上穿着的衣衫再寻常不过,粉红的小袄,下面是素白撒褶裙,怎么样都不算穿的隆重。

    可是她挥手,“就这件了。”顺便搭上那件披风,足够了。

    好罢。嬷嬷没再多说。过了快一个时辰,闽挞常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要接闽钰儿过去。

    这一个时辰,闽钰儿花来打理自己的指甲了。按北豫这边的风俗,极少有人会染指甲,她原来也不曾染过。

    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开始染指甲了,还挑了个极其醒目的凤尾红色。鲜红的指尖在案几上晾了晾,那边就来了人。

    “公主。”

    “带我去罢。”她起身,顺势拿起那件披风。

    屋外阳光正好,雪地里行人没有声响,闽钰儿一行人过去的时候,营帐里响起了篝火堆燃起的声音。

    还有奶酒的香味。她小而翘的鼻子动了动,帘子掀开,一股愈发浓郁的奶酒香溢了出来。

    “爹爹。”她只觉屋子里人多,帘子掀起来时,里面围着坐了半圈的人。余光瞥到闽挞常熟悉的身形,她立即走过去,半跪了下来。

    “钰儿。”闽挞常正握着一杯酒,当即露了笑,放下酒杯,着人把闽钰儿扶了过来。

    她坐下,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过来,连话语声也不再有,都在屏声静气看着她。闽钰儿突然有些生怯,手心都出了汗,只能死死捏住衣袖的一角。

    也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擦着地扫过的裙底,小脚紧紧闭着,动也不动。

    她不知道,她一紧张,就会紧紧咬住下唇。下唇被咬的泛了粉,闽挞常看着她实在是胆怯,只好过去握住她的手腕:“钰儿。”

    他说得慢慢,“钰儿,还不见过齐王?”

    齐王,就是齐叔晏。闽钰儿自知这一遭是躲不过的,只好微微抬了头,对着他爹旁边鞠了一躬:“见过齐王。”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

    她鞠躬的方向,的确是朝着齐叔晏的。北位为尊,正殿上就置了两个座位,一个是闽挞常,那另一个上面坐着的,定然是齐叔晏了。

    只是她一紧张,鞠躬下去,身子偏了偏,那对着的方向,就恰好错开了齐叔晏,直直朝向齐叔晏身后站着的人。

    闽挞常神色变僵,忙过去拉起了闽钰儿,本是安静的殿里,陡然传了一声轻笑。

    闽钰儿听见了笑,但不知道是谁笑的,抬头时,就看见坐在对面的齐叔晏,极其淡然地望着她。

    和上一次见面相比,男人面色白了些。他穿的玄色衣衫,裹住修长的身形,一双眼睛还是深邃不见底,眉梢稍压。

    看着齐叔晏的脸,闽钰儿顿时想起来了。前几日一直觉得齐叔晏的面容模模糊糊的,现在看来,陡然清晰了不少。

    她有些愣愣的,闽挞常在旁边赔笑,说:“钰儿胆小,让诸位见笑了。”

    她被拉着坐下,犹豫了会儿,又抬起眼睛,这一次,齐叔晏的视线移开了。男人嘴角不带笑,但也决计不是冷淡的,望着闽挞常时,分寸拿捏的刚好。

    不疏不离,有进有退。闽钰儿看了他一眼,不妨他身边一人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

    就是刚才闽钰儿糊涂了,鞠躬鞠错了那一位。

    那人也是高高瘦瘦的,只不过穿了件红衣,看样子似是齐叔晏的近臣,毫不避讳地站在他身边,离得很近。

    要不是离得那么近,闽钰儿也不会鞠躬鞠到他身上了。

    那红衣男子微微歪着头,似是在打量闽钰儿的窘迫,她这时掐着手心,指腹也被掐出红痕,下巴垂着,鬓边留出两绺长发,搭在肩上。

    外人都传,传闽钰儿已经嫁过两任夫婿了,现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羞怯的紧。

    就这么充耳不闻地坐了一晌,闽钰儿盯着自己的脚尖,直直地看了好久。齐叔晏也极少说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安静地在听,倒是他身旁的那个红衣男子,说话说的多些。

    桌上的茶换了好几次,闽钰儿一直低着头,低的头发酸。在她险些忍不住的时候,闽挞常终于站起了身。

    屋子里洽谈正欢,他提议说外间难得见了晴,要出去走走。

    齐叔晏一直是沉默随和的性子,闽挞常说要出去,他便点头应允了。

    昨夜下了整夜的雪,白日里就难得露了太阳,地面上厚厚的一层也被打理干净了,闽钰儿被搀着出来,身后的人还给她披上了披风。

    迎面就是一阵凉风,屋子里暖意熏久了,这股子凉意反倒叫人神清气爽,她眼睫眨了眨,顿时觉得舒服了。

    闽挞常朝着她点了头示意。

    “爹?”她不懂。

    “钰儿。过来。”闽挞常笑,捏着自家女儿柔软似无骨的手,“从这里出去,路面平坦好走,也叫我叫人打扫干净了。你现在先别走,陪着爹,陪着客人出去转一转。”

    “现在?”她有些惊讶,手里不由得攥紧了。

    “对。”闽挞常微微捏住她的手。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带上她,无非是为了给她和齐叔晏牵线搭桥。

    只是,前几日她爹还在斟酌齐叔晏这人,考虑他到底和闽钰儿合不合适,这见面不过才一夜,闽挞常就彻底对齐叔晏放心了,还忙着张罗二人的事情?

    她不懂。

    齐叔晏伫在一边,他视线一直注视着远处的雪原,那里日头撒下去,照得天色寂寥,白雪漫漫。闽钰儿短暂的沉默,男人注意到了,他收回眸子,眼底是浅淡一片,难得的动了动唇:“天气不利,公主不必陪着,免得染了寒气。”

    他说话时,也是不紧不慢,视线堪堪落到闽钰儿的脸上,而后与她的眼直直对上。

    齐叔晏这人,总能将无形的力量蕴在不声不响的目光里。他明明说得极好,闽钰儿也大可以找个阶梯下,当即允了他,抽身离开就是。

    她视线立即低了下去,又看着脚边大理石上浅浅的一层雪,还落了几瓣红梅。

    顿了一会儿,她低着声音:“无碍。”

    “我跟着诸位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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