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时空构成的弹性引力场中滑行。
明明横穿宇宙跳跃时间也没花费多久，这时候滑行起来却好像比休憩宫公司的接驳列车还要缓慢。
“不要那么快就不耐烦，耐心一点。”
凭借着对她的了解，既不用读心，也不看表情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的魔法师一脸悠闲从容，大半身体埋在软绵绵的座椅里，毫不着急。
“微观物理学里有个定律，观测的尺度越小，需要的能量越高——同样的规律也适用于你的船。宏观尺度上比光更快的速度，缩小到三维空间内会以指数倍放慢。想快你就不应该用跳跃模式从引力场绕路，直接切航行模式贴着亚空间通道穿过去就行。”
“你不早说！？”
“唔，可是你也没问啊。”
他还是浑身没骨头一样陷在座椅里，语气无辜无害，衬得北海像个无理取闹的坏学生。不仅如此，他还头头是道地为她分析，言辞生动又平易近人，极富说服力：
“你不可能总是依赖自动导航。在这种尺度下练习滑行，无异于在高倍镜下进行精密手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旦养成习惯，在时空跳跃中手动校准航道对你再无任何难度。你不会想独自流浪到那些蛮荒星域，几万光年里连宇宙尘埃都没有，趁着我在，万一你走偏了我还可以把你带回来。”
“你总有道理。”
“嗯。我们之间是同一条船上的伙伴关系嘛，我自然会引导你，帮助你的。”
“同一条船不是这个意思。”
北海还盯着显示屏上的引力场信息，懒得费神看他，随口反驳抬杠。
她心里一心二用地想，这个半梦魔的知性应该确实在逐渐恢复，不像刚和人类身体融合的时候那么不加掩饰，满口梦魔食谱与烹饪心得，改披上友情援助的外皮，假惺惺说起冠冕堂皇的大话。
自力吸收学习了不少她生长环境的知识也是真的。这都乱七八糟学了些什么鬼话，一听就是望文生义的瞎用，不可能是她教的。
北海自我催眠一阵，感觉对降低梦魔的影响力卓有成效，便渐渐放下心，继续操作飞船。
“离你给的坐标只有不到一公里了，周围环境状况怎么样，可以直接上浮吗？”
“你在担心宇宙射线和辐射会对飞船造成破坏？其实大可不必，我既然答应了会带你来看蓝白仙境，自然不会像休憩宫一样，让你呆在铁盒子里隔着玻璃去看。”
这个乱拉踩的坏习惯一定也是他自己的毛病，不是她教的。
“我之前在车上就觉得奇怪，冬巫峡谷的名字真是巧合吗？一颗离恒星那么近的星球，没有大气包裹防护，钻石比热容又那么低，不应该被晒得遍体滚烫，怎么会冷？”
“水星是太阳系里距离太阳最近的行星，白天地表温度能达到四百余摄氏度，在它北极照样有寒冰存在。如果你只是在怀疑温度，那宇宙中可以举出无数相似的例子。”
“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拿冬巫峡谷来说，它外部没有大气调节温度，底部又太深太内陷，终年笼罩在漆黑长夜之中，照射不到阳光，有水立刻就能结冰，是寒冷又黑暗的地方。”
“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把它倒过来看，它就不再是又深又暗的峡谷，而是冰晶凝结的正六边形高塔。我们已经到了，别担心，出来看看吧。”
他熟门熟路地从北海飞船上的衣帽间里拿了一条冰雪纹理的白斗篷披在身上——北海拒绝思考船上为什么会有他的衣服——站在门口向北海伸手。
舱门向外滑开，迎面吹来夹杂雪花的风。
“哪来的雪？”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冬巫峡谷谷底有磁场保护，磁场下埋设了一座古老的传送阵，连接着与它左旋对称的优蜜，我们现在不在钻石结晶的午夜，而在冰雪覆盖的优蜜。”
“你肯定没说过。”
世界是蓝白色的。
晶莹剔透的高塔竖立在冰雪王国中，仿佛连接着天空。曾经在魔法师帽檐上见过，航行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飞船里也见过的蓝色小花顺着高塔一路攀爬，开到了没有安置玻璃的冰窗边。
向外是一望无际的白色雪原与霜花冰网，上面零零星星点缀着小片小片的蓝色，北风一吹，层层起伏，宛如蔚蓝透明的海浪。
一切都那么纯净清澈，钻石碎屑般的细小冰粒从地面向天空纷纷扬扬升起，将高低错落的冰网撞碎又凝结，望向远方的视线却没有任何阻挡地抵达了天空与地面的交界线。
北海不由自主想起了博士对午夜星瀑布的形容。
“蓝宝石瀑布，冲下来的全是蓝宝石。是冰山那么大小的一座宝石山，流到了湮灭之崖，然后在崖边碎成了蓝宝石，下坠十万英尺之后落进了水晶之谷。”
眼前的美景完全不遑多让，壮丽得让人目眩神驰。
“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我没说错吧。”
魔法师的语气带着炫耀，眼睛亮晶晶的，笑容也亮晶晶的。他拉着她的手，像快乐的人类男孩一样突然在环绕高塔的冰雪阶梯上跑了起来。
阶梯越升越高，越上越窄，北海觉得自己被拉着在一颗透明海螺里绕来绕去，空间感与时间感一同颠倒错乱，不然她为什么在终点看到整个冰雪世界被倒置过来，越向下越广阔？
她闭上眼睛喘了一会儿气，重新睁开向脚下去看。
事情没有任何变化，世界仍然颠倒在他们站立的冰面之下，涡流一样中心密集，边缘空虚。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你没看到吗？中心的面积明明比周围小，越看却觉得里面的东西越多，这不合理。”
魔法师在她身边哈哈大笑，像恶作剧成功的男孩，从内到外洋溢着轻盈透明的快乐。
“你在地球上看日出日落，月升月降，群星旋转，能感觉到不是日月星辰在转，而是地球自身在转吗？”
北海一时哑然，隔了一会儿方蹙眉指出：“可事实是地球在转。”
魔法师捧起她的脸，近距离看着她：“那就忘了事实。”
“什么……”
“过去地球上有诗人说，比起平常模糊的视野，有时疯狂的视角看得更远。今天暂时忘了宇宙，忘了常识，忘了你相信的那些他们，只相信我吧。”
雪在空中纷纷扬扬上升，飘向天穹。
心也如清澈香槟中的气泡，在持续不断的眩晕感中不断上升。
她听到自己同样摆脱重力轻飘飘上升的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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