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本来一群人里混了两个怪胎，后者需要克制或伪装自己，以免过于不合群。现在两个怪胎中间夹了个普通人，敌众我寡，作为势单力孤的普通人，她感受到巨大压力。
为了避免事态进一步失控，她干净利落地把新情报同步给两位同伴：“不管它中没中暑，杰斯罗，它很有可能是你的一部分，你们本为一体。”
冲击性的发言让两人都将目光转移向她，杰斯罗的表情尤为迷茫。
“设计我来这里的是未来的你，他……见鬼，他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想要开口介绍，却发现不仅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北海一口气哽住，勉强自己顾全大局：“他送我来之前说，这个时间点上的「他」为了绕开法则限制，玩弄了一点手段，状态和我认识的「他」不太一样。”
她看了一眼冻在冰层里的金发女人，又看向杰斯罗：“希卡之石在她身上识别出了两种生命特征，一为人类，一为梦魔。属于梦魔的那一部分本属于你，你是人类与梦魔的混血，它来这里是为了找你，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和它顺利融合，从人类回归魔法师。”
杰斯罗看着她不说话。
博士却先忍不住插话：“打断一下，你是时间特工？不，你不可能是时间特工，我太了解他们了。你是时间旅行者？他也是时间旅行者，你们在错误的时间认知下相遇？我还以为只有我和……”
他忽然住口，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又凑过来看了一眼希卡之石上的识别内容，带着亲切感用他的快语速道：“我也有一个物种识别器在塔迪斯上，回去以后我要把它找出来加上扫描仪。”
他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思维跳脱，反应生动，在杰斯罗不说话的情况下让车厢里的气氛不至于太沉闷：“你为什么好像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我的记忆会因时间旅行而产生混乱，越是与未来相关的事，混乱程度越高，我也是才想到这种可能。”
还差点南辕北辙地把对方永远困回寒夜里，像真正的薇薇安一样。
北海心虚地将头转开一些。
“人类的时间线性意识自洽，哈，难怪。危险的旅程，不过也正是你们擅长的。所以你就是那个……”
后半句他看向杰斯罗，用手指在半空中快速画了一串波浪线，但不知为何和北海一样，并没有把名字说出口。
杰斯罗没理他。
从北海揭示她的来意起，他就一直没说话，黑眼珠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北海。
当车厢中终于安静下来，他微微偏头，寻求答案：“他连名字都没告诉你，你为什么会愿意为他跨越时间，跨越宇宙，不远万里来到午夜星，来到这里？”
“他直接设好了坐标，我没防备。到了以后我想，来都来了……你笑什么？”
杰斯罗摆摆手，黑眼睛里含着笑意：“听说这是句对你们专用的魔咒。上次去海神星看神宫，你困得快睡着了，留在中庭抱着柱子不肯上山，我想起这件事，试着对你说了一句「来都来了」，你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握住了我的手。”
北海被他话里的细节和真实感说得脸都红了，脑海中可以清晰地浮现他所描述的场景，觉得自己确实做得出来。
魔法生成的虚假记忆竟然可以细致到这个地步吗。
正混乱间，忽然，听到他问：“你希望我消失，对吗？”
北海微微一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漆黑的眼瞳里映着她的身影，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担心融合之后属于人类杰斯罗的意识会消失。
北海揭开来意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得太多，会让她的脚步变得迟滞。在思与行的平衡中，她是偏向行的那一派。
然而男孩正式将话题提起，北海一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
即便感情记忆都能保留，存在形式的改变也将让一切变质，他不可能再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而将回归到属于魔法师的命运中去。他记忆里所拥有的那些家人、朋友、生活、牵绊都会化为泡影，是作为魔法师的他不会为之驻足停顿的东西——这一点，见过魔法师的她可以肯定。
因为理解，无法轻易肯定或是否定，最终，她只能道：“我见到的是结果。”
时间旅行让认知乱了套。
她的未来是他的过去，她的过去是他的未来。
错乱的不是事实，仅仅是属于人类的感情。
“你以后可能会后悔，维。”
看到她的反应，人类男孩的叙述仍然平静，黑眼睛里却显示出一种属于人类的奇异神采，黑曜石般熠熠生辉，充满自信，“虽然你是为了他而来，但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开心。”
北海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联想男孩刚才描述的场景，她努力按捺住心跳：“什么意思？”
“你好像还不知道，午夜星是你要求来的。”
她下意识否定：“不可能，我的飞船落点就在休憩宫，降落时间不超过三小时，你对我的记忆应该是魔法师之前留下的心理暗示。”
“你对记忆的判断真的那么有自信吗？”
他凝视着她，语速不仅不像平时那么快，反倒比常人偏慢，像是留给她充足的思考时间：“过去，你像今天一样忽然出现，闯入我的生活。不知道为什么，你比我还要了解我，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去过很多地方，留下的回忆大多是快乐的。”
“放假前，你说我应该带你去午夜星看蓝白仙境，我定好行程，可你非要让我把日期推到今天，假期独自回家，不许我和你一起，也不让我联系你，我以为……”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北海却感觉到真实的寒冷从血肉骨骼中沁出，后背蒙上一层细细的冷汗。
“我试探你说会邀请父母，你并未反对，我放下心，相信你不会失约。”
“今天你如期而至，在休憩宫的反应却像全然不记得此事。”
北海回忆两人在休憩宫见面的对话，在没有魔法混淆的前提下，听上去确实处处破绽。如果从那时他就产生怀疑，一路上很容易就能摸清她的记忆到哪一步，而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试探，甚至连一点异常都没看出来，更不用提后来车上出事。
对了，车上……
“列车遇袭的时候，我应该是车上最可疑的人，既然你早就在怀疑，为什么没有把这些事都说出来？”
“那种情况下如果说了，你的处境会很艰难吧。”
他语气平淡，北海心里却很清楚不仅仅是艰难而已。
那种一点就炸的紧张气氛下，如果说了，极权只怕一瞬间就会被建立起来。被梦魔作为薄弱点选中的斯凯夫人现在还被冰冻着留在车上，乘客里没有人为她站出来阻止，反倒庆幸她被控制的居多。她刚刚才亲手主导、亲身体验过人心如雪崩般的快速演变，一点也不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不用说她面临的境况只会更差。
而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她，却将所有怀疑压在自己心底，选择了站在她这一边，配合她的演出，甚至还为她经营众人的好感。
“还记得吗？我在车上问过你原因，而你也回答了，你说希望得到他人的喜爱。”
“我一直以为你是为我而来，不管一路上发生什么，你做了什么，都没有对你产生过任何动摇。但我没有想到，你是为了让我消失而来。”
北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不太愿意对上男孩的视线。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陷入了这样的角色，只觉得海水从足底淹没上来，四面八方都是沉重的压力，明明车厢里空气过滤系统仍在正常运转，她却闷得透不过气。
难得保持安静的博士忍不住再次插话：“可是你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样。”
北海抬起头。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但你看上去对这个发展乐在其中的样子。你其实不反感，甚至很期待和梦魔的部分融合吧？”
“……”
黑发黑眼的人类男孩终于把视线从北海转移到他，声音极冷淡：“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被旅伴甩了。不得不承认，她的判断非常正确。”
“你之前在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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