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状态的魔法师和魔法师一样爱记仇。
北海本来是一点也不怕的。
没经历过她的未来、没有魔法、不会读心，只是一介人类，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假如她继续这么想，她很可能会和每个这样想过的反派Boss一样，被一介人类教做人。
但她毕竟是正牌勇者，靠直觉吃饭，求生欲也强，这时候面不改色地将希卡之石从后置镜头切换成前置镜头，好像刚刚只是没注意镜头设置不对的误操作。正好她为了拍到前排把希卡之石向上举了一些，符合自拍时用俯角的规律，切成前置镜头以后很好地将两人身影都容纳在拍摄画面内，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错。
“笑一下？”
她看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建议，态度无比自然。
她的同伴看了她一眼，倒没有多说什么，伸手揽住她的肩，如任何关系亲密之人合影时会做的那样，让双方更靠近一些，然后像她所要求的，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
“……”
心灵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开满轻盈柔软的花朵。
魔法师在冰洞里经常对孩子们笑，像一个生活在遥远乐园里的妖精，永远无忧无虑，充满快乐。但北海觉得那笑容从根底上折射出一种无温度的疏离，云雾般缺乏实感，是魔法师为了掩盖自己的非人本质，融入人类社会而做出的伪装。
而这个不知怎么取得人类状态的他，尽管只是轻微勾起唇角，好像在说「因为你要求了，我才勉为其难配合你」，可那层一直阻隔在他与外界之间的墙消失了，由虚幻的水中之月转变为真实夜幕中的月色。
“不拍吗？”
他微微歪头，似是催促，似是询问。
北海轻吸一口气，调整高度，在两人重新都看向镜头时按下拍摄键。
喀嚓。
时间被镜头凝固，化为相片数据，保存至存储空间。
拍照期间表现良好的同伴将她的身体略微扳向他那一侧，在她耳边密语：“你对美丽之物的抵抗力有点差呢。”
？
这家伙给人的好感就不能维持住一秒吗？
正冷脸准备将人推开，又听他带着三分傲慢，七分得意道：“看你那么紧张，还在想有什么，结果都是风景照，你回家是为了做博物课的作业吗？”
？？？
北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说话期间，他已然将希卡之石由拍摄模式切换到了系统相册，在缩略图模式下翻完了她这些天拍摄的所有照片。
“……”
北海心里刚升起一点被触犯隐私的不快，又见他将相册拉回到半分钟前偷拍的博士照片上，语气如常地问：“要删掉吗？”
她的不快瞬间被心虚取代，故作镇定地同意：“删吧。”
警报解除了。
黑发黑眸的人类男孩放过了她，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将身体陷回座椅靠背，也没有删她的照片。
北海回忆与魔法师相处的两天，没展露任何魔法的魔法师仍旧取得了孩子们的欢心，过得无比滋润，可见仅靠智慧他也能生活得很好，实在不应该因为身份的变化而对他掉以轻心。
“那支会嗡嗡响的笔，你知道是什么吗？我看到他用了那支笔之后，列车里的娱乐系统就无法打开了。”
有智者在身边就要好好利用，不能放过，北海安静了不到一秒就主动凑到同伴身边，悄声请教。
“某种声波探测装置吧。就像医院里使用的那些检测设备一样，设置到特定的波段就可以用来探测物体，甚至定点破坏。”
最后一句带有少许恫吓意味，尾音凉飕飕的。
北海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担心他记仇，不敢真的笑出来，反而一本正经地赞同点头：“原来如此，我也觉得它看上去很危险。”
“其实它只是一把起子，音速的。”
自称博士的男人又坐到了他们前排的空位上，自来熟地插话，还把他的音速起子拿出来在北海面前晃了晃，示意无害。
“霍布斯教授和迪迪要为我们介绍午夜星的历史，一起听吧！”
北海把希卡之石的屏幕锁定熄灭，眨了眨眼睛：“霍布斯教授？”
“他是第十四次来午夜星了。”
“十四次……他研究的课题和午夜星有关？”
她旁边的同伴轻嗤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北海看看他，又看看博士，明智地闭上嘴，低头去拆乘务员赠送的果汁包，戳上吸管。
等她再抬起头时，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车厢前方的屏幕，那位霍布斯教授和大概是他助手的黑人女孩迪迪竟然在车厢里放课题PPT。
在旅游列车上放课题PPT！
“这就是午夜星。看，被太阳、超强射线、猛烈电辐射猛烈炙烤。迪迪，下一张。”
投影在屏幕上的幻灯片切换到了下一页。
北海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教授虽然不适合做科普，但既然被断了网不能玩手机，听听专家做星球研究讲座还是蛮有意思的。
“这是我最钟爱的项目。事实上，我是研究这个领域的第一人。因为历史如此迷人，是因为历史根本不存在。这整个星系都不存在生命，根本不可能有。在休憩宫公司入驻之前，创世以来就没人来过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
“我有一个问题。”
北海像听讲座的学生一样举起了手。
“请说。”
“活物不能承受射线与辐射，为什么不派机器人去探测呢？”
“这位女士的疑问很有道理，不过需要多了解一点常识，能够像生物一样灵巧移动的机器人造价高昂，对射线辐射的抵抗力也不强。午夜星既然不适合生物定居，地表结构也不适合开采挖掘，除非内部含有极高价值的矿藏，否则无法抵偿派遣机器人的成本。”
北海受教地点点头，把手放下，心里则明白了身边同伴不以为然的原因。
这个教授之所以是研究领域内的第一人，并不是因为他的工作能力特别杰出，而是因为研究这个领域的人很少吗？
不过……
北海和现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有一种聪明绝顶的迷信，相信秃顶的人通常大量用脑，霍布斯教授几乎没有多少头发，让北海觉得他可能还是有点水平。而且忽略他主观臆断的部分，对于午夜星基础情况的收集调查，这位霍布斯教授还是做得很全面。
显然她的同伴也这么觉得，北海注意到他本来像傲慢慵懒的猫咪一样陷在座椅靠背里，没过多久就叠起手臂倾斜身体撑在前排椅背上，一字不漏地记忆幻灯片上的文字图表。
“哐——”
剧烈的制动声打断了北海的思路。
她环顾四周，车厢里没有一眼可见的异常，可是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以及行驶中的轻微晃动都消失了。
“我们停下了。这是停下了吗？”
“到地方了吗？”
“不可能，太快了。”
“他们中途不停的，十字军的车从来不停。”
车厢里一共只有八名乘客，正常无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车厢太空太安静，少得略显冷清，这时候遇到突发事件，即使每人只说一句，也能让车厢内立刻变得嘈杂混乱起来。
北海心里顿时就感觉到了不妙。
突发灾难中一旦缺乏组织，内部混乱造成的损害往往比直接损害更严重，必须有一个果断强势、让人信任的领导者站出来控制局面。
首选是列车里的工作人员，理论上他们有接受过应急培训，对列车和周围状态最了解，初始信任度也最高，因此北海将目光落向了从职员休息区匆匆走到车厢前方的乘务员。
“请各位回到您的位置，这只是一点小延误。”
乘务员的声音里带着少许不安，举止也有些慌乱。
怎么说好呢……
看来这些人接受的都是同一套培训，出事以后的第一件事都是稳住乘客，无论用实话还是谎言。也不能算做错，毕竟乱糟糟一团总是最差的，只是谎言一旦被拆穿，会丢失乘客的信任，这就很麻烦了。
尤其是这辆列车上还有乘坐过十四次，以午夜星为研究课题的教授在，太简单的谎言只会立刻被拆穿。
想到这里，北海将目光转移到那位教授身上，正巧杰斯罗的父亲凯恩先生开解他的夫人道：“没准就是中途维修。”
便听那位教授当即反驳：“根本没地方停下维修，这趟路程我走了十四次了，从来不中途停车。”
“我们坏掉啦。”
身边传来带着掩不住兴味的声音，北海倏然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这家伙居然还嫌气氛不够紧张，在那里煽风点火。
“别说这种话。”
她踩了他一脚。
“做得好，维，管住他。”
凯恩夫人自从列车故障起就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给自己的孩子，这时候见北海呵斥他，不仅不制止，反而支持地向她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北海微微松了口气，对这位爱孩子但明事理的夫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你自己明明也喜欢刺激，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黑发黑眼的人类男孩安静了不到一秒，便故态复萌，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别否认，你骗不了我。”
北海转头重新看向他，男孩的眼睛漆黑发亮，眼底像有星星闪烁。
她忽然觉得这对话有点像福尔摩斯与华生，不由轻微叹气。
“因为我比你更贪心一点，还希望得到他人的喜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