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记忆力达不到雷那种人形录像机的程度，但几分钟前才说过的话并不难回忆，北海怀疑地看向他：“心灵感应？”
魔法师自称是心灵感应科的讲师，根据GRRM那部得雨果奖的中篇小说，初级心灵感应可以阅读情感，高级能阅读思维。能力普通的心灵感应师需要物理接触增强感应力，能力出众的相对灵活，隔着一定距离便可读心，但阅读起他人思维还是免不了肢体僵硬，露出形迹。
再看看魔法师，一副与平常毫无二致的轻松表现，若不主动开口透露，旁人根本无从察觉。比起科幻设定下的心灵感应，更像某些更高阶也更本质的天赋。
“谢谢夸奖。啊，别这样看我，你的心里话全写在脸上了，而且又在夸我，总不能让我当没看见。”
“……”
北海有点郁闷地转移视线，心想这家伙开口了还不如不开口，接着便听他道：
“不过你也真是恶劣，明明是这么有趣的故事，每次问都不肯告诉我。”
她条件反射地皱起眉毛：“别说的好像和我很熟一样。”
于是魔法师又不跟她说话了。
北海简直服了。
前往新据点的路上，她忍不住对雷小声抱怨：“他凭什么？”
黑发男孩瞥了她一眼：“你不如先努力回想一下什么时候见过他，他连说话方式都和你很像，只靠读心是无法做到那种程度的。”
解读男孩的眼神，大致可以扩展为：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不想多说，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快点反省一下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北海习惯性想要反驳，然而男孩的观点和她的感受一致，所以她把反驳的话又咽了回去，陷入沉默。
她心中其实明白，世间巧合虽多，但更多的是某种前因导致的必然之果。魔法师之所以会于彼时彼地出现，可能性最大的是她一早向艾玛否认的猜测，即魔法师是智慧碎片的持有者，通过与她之间的双向吸引，以某种手段定位到她的坐标。
这也符合智慧碎片的特性——持有者大多具有与世间万物进行心灵沟通的能力。
雷聪明归聪明，毕竟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对时间旅行的了解尤其少，仅凭一己之力想象，很难有所进展。
北海却不同。她接触过大量外行妄想与学者推想的作品，也接受过组织关于时间旅行的科普，知道一种极少发生却可能存在的特例：
逆向时间体验。
具体说来，就是对方通过时间旅行先认识了未来的她，再与现在的她相遇，于是制造出对方了解她，她却不了解对方的情况。
以此为前提，重新审视魔术师的发言：“明明是这么有趣的故事，每次问都不肯告诉我。”
不妨认为「行星阿瓦隆」与「人类知识研究学院」这些设定，都是他从未来的她那里听来的故事。而故事中摩根与夏恩的部分，未来的她并未告诉他，所以这次相遇中，他利用双方的认知差，故意将这些设定编造成背景，向现在的她套话，顺利得到缺失的故事。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智慧碎片。
假如他过去已经把碎片交给了未来的她，那么这个时间点上的他就不再是碎片持有者，自然也不会携带碎片。
推理到这个地步，北海下意识看了魔法师一眼。
……
总觉得不太能想象，还是换个思路吧。
#
新据点是一座包裹在岩壳里的巨大空洞，冰雪封住岩壳上的缝隙，让内部成为与世隔绝的秘境，直到魔法师通过光线折射率的区别发现了外壳上的薄弱点。
破开冰层，顺着缝隙进入内部，一具只剩森然白骨的古生物遗骸静静沉睡在空洞底端。
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孩子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具无比庞大的骨骼，宽阔的胸肋，长长的脊椎，由于洞穴内没有光源，下方又被寒冰整块覆盖，他们只能看到上层骨骼的一小部分，无法一窥全貌，但能看见的部分也已经足够震撼。
“是鲸鱼吗？”
隔了一会儿，才有孩子小心翼翼地轻声询问，仿佛担心说话声音大了会惊醒沉睡在冰层里的亡灵一样。
“看不清，不好说。”
拍不到全貌，希卡之石也无法识别，北海试过以后放下石板，在与骨架化石相隔一定距离的空地区域开始安放物资。
“如果是鲸鱼，那真是沧海桑田了……”
艾玛的语气带着感慨。
他们攀爬了好一阵才从山脚来到这里，倘若冰层里的化石来自鲸鱼，就说明地壳运动将鲸鱼活动的海洋变为山脉，与在世界屋脊的高原上看到海洋生物化石情况相似。
对自然的敬畏感在这一刻冲刷着每个人的心灵。
即使最活泼顽皮的孩子也跪在冰块边闭眼合十，为不得不占用洞穴一隅，打扰这具不知名古生物的安息道歉。
随后，他们开始和北海一起在角落里收拾布置。
骨架化石很大，但空洞更大。
他们不用再分寸必争地利用空间，没过多久便架设出比原先舒适得多的生存区，幸福地蜷缩在火堆边裹着被子小睡休息，回复消耗。
北海和孩子们一起忙完，发现魔法师并不在洞穴里。
她想了想，披上安娜做的防寒外套，顺着入口重新回到外界的风雪中。
极地的冬季昼短夜长，他们趁着阳光刚熹微时出发，不过两三个小时，天色便完全被星光支配。
周围是单调的黑与白，仅有的声音是呼啸的风声与她自己踩在冰雪上的脚步声，寂静到了极点。
独自行走了二十余分钟，她到达昨晚标记的流星落点。
气温早已低于零下，周围也没有明显热源，岩石间的平坦处却奇迹般地聚拢着一汪湖水。魔法师的身影就在湖水边，霜雪色的长斗篷让他与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只有宽帽檐上别的冰蓝花朵时不时在风中摇曳，格外引人注目。
北海有很多事想问他。
比如他如何从远方定位到她的坐标，是否为智慧碎片的持有者，智慧碎片又在哪里，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等等。
但最终开口时，她问了一个理论上不那么重要，至少优先级没那么高的问题：
“雷说你和我的说话方式很像。为什么？”
使用碎片旅行可以形成信息转换场，赋予她与当地人正常沟通的能力，心灵感应具有相同的效果，不需要专门费心学习语言。能达到说话相像的效果，只靠信息转换或心灵沟通是不够的。
“读心确实可以沟通，法师们认为这是比语言更高级的沟通形式，省去消耗转换直接作用于心灵，但我依然觉得学习语言有其必要性。”
冰冷寂静的星群下，一路拒绝与她说话的魔法师这次给出了认真回答，声音低沉无机质，却莫名给人温柔之感，如同披拂在身上的星光：
“语言是一种文化累积变化的产物，当你学习一门语言时，你也在理解这些语言使用者的思维方式，这是单纯的读心所无法做到的 。”
“那个男孩说我说话的方式和你很像，原因十分简单，你是我最直接的学习对象，我对这门语言的大部分了解来自于你，你不在时，我才需要从其他介质汲取信息。”
他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投向站在并肩处的她，紫晶般的眼底碎着星光：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是有天晚上你告诉我的。”
“当时我觉得很喜欢，是出于喜欢你说话时的感情，甜蜜里带着悲伤，酝于沉重却又升于轻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很适合我。后来我才逐渐了解，这是累代哲人感叹的汇集，你给我的双关语。”
人生天地之间，犹如寄住在旅馆中的行客。
生之往死，亦如旅人复归其乡。
是谓逆旅。
对逆向感知时间，与他人感知体验背道而驰的时间旅行者而言，这是个理解越深入，共感也越深的概念。
“你以后还会遇见我。对你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对我是已经发生的过去。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是，到了那时，希望你能对我多一些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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