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王夫人离了贾母处,想了想,便往金凤这里来。

    到了门口,却见四下无人,小丫头子跑了个精光,敲了敲门,也没人应。

    跟着她的陪房周瑞家的有眼色,高声叫道:“二\'奶奶可在家么?太太来看你了!”

    屋里稀里哗啦一阵响动,平儿匆匆的出来开门,笑道:“不知道是太太来了,多有怠慢,太太请。”

    王夫人迈步进房,随口道:“大白天的你们主仆在家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叫了半天都没人应。”

    平儿心虚一笑。

    正好二爷不在家,姑娘得了空传授她们神功,她们巴不得里外没人。谁知道太太来撞上了。

    本来为了空出空地,房里的桌椅凳子都堆在墙角,有人来才忙忙乱乱归置好,丫头们整衣理发,极力装出平静的模样,侍立在金凤身后。

    “姑妈今天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我去就是了。”金凤迎接道。

    王夫人一见她,脚下不觉顿了一顿,只见她身上穿了件宽松的素绸衣裳,头发用手帕包着,额前碎发都没收拾好,不像个千金小姐的模样。

    “你这是穿的什么,又是梳的什么头,半点没有个大家女子的体面。”王夫人指责道。

    再看那几个低眉顺眼的丫头,都有些气喘微微似的,更是皱眉。

    金凤不在意道:“又不是在外头,自己家里,何必裹得自己不能动弹。”

    “你这会子又能说会道了!你男人跟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灵巧!”王夫人拍桌道。

    她手上戴着绿宝石戒指,沉闷的砰一声砸在桌子上。

    金凤收起了笑,面无表情道:“原来姑妈今天过来,是专程来教训我的。”

    “你知道老太太今天跟我说你什么?叫你的丫头下去,省得你没面子!”王夫人拉长了脸,没好气道。

    几个丫头询问地望向金凤,金凤一个眼色示意她们下去。

    待房内只有姑侄二人,王夫人虽还是生气,但抬眼见金凤脸上淡淡的,半点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只得自己先缓和了神色。

    她长叹口气道:“你别怨我说你,琏儿都那样了,你不想着挽回他,还有闲心和丫头胡闹,叫我怎么不生气。”

    金凤自己捡了椅子坐下,不动声色道:“他是个大活人,腿长在他身上,他要去哪里,做什么,我怎么管得了。”

    “这是瞎话!你怎么管不了他,你是他妻子,襄助丈夫是你的份内之事。”王夫人道。

    一口驳斥完,觑着她的神色,又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还年轻,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这些话本来该你母亲教导你,我越俎代庖说你两句,不过是尽我的心,你要是怨我,也是你糊涂。”

    但见她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来。

    “今儿咱们姑侄关起门来说话,我可以给你交个底儿。你们成婚前家里就商量好了,等你过了门,这家要交给你来当。”王夫人要拉她的手,拉了个空。

    金凤似笑非笑道:“我知道姑妈是好意,可我要不识抬举一回了。这项好差事,姑妈还是找别人吧,我担不起。”

    如果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贾家这本经尤其难念。

    贾家的当家人本该是贾琏之父贾赦夫妻,贾赦是贾母的长子,袭爵一等将军,名正言顺,但如今贾家出面理事的却是二房的贾政夫妻。

    这其中既有贾赦为人不堪,历来不为贾母所喜的缘故外,还牵扯一桩秘事。

    当年东宫风头正劲,大房将注压在东宫身上,二房却看好三皇子。最后东宫坏了事,三皇子上位,大房也随之失势,贾赦蜗居不出,将实权拱手让给了二房。

    这原是贾家的隐秘,但贾王史薛同气连枝,作为王家得宠的姑娘,王熙凤多少也听说过一些。

    不过贾家的兄弟相争自然不比皇室兄弟那么血淋淋。贾赦虽不得势,将来贾家的承爵之人大抵还是贾琏。

    贾琏如今在贾政身边打理俗务,再叫“王熙凤”主理内务,也是显示大家没有把小夫妻排挤出贾府核心权力圈的意思。

    金凤说自己不识抬举,倒不是自谦。

    “你别赌气,你是为人\'妻子的,向丈夫低个头不算什么。你们是年青夫妻,他还新鲜,撒个娇儿,什么事儿过不去。”

    王夫人是老派人的想法,对她的话相当不以为然。

    金凤笑道:“真的不必了,他那样的人,我看一眼都嫌恶心,不如眼不见为净,随他胡闹去,只不在我眼前就好。”

    她金凤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猝不及防就转换了天地,又天降一个“丈夫”,没把贾琏打死都算她为人正直。

    至于和猥琐好色青年相亲相爱……还是把贾琏打死更简单。

    王夫人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不悦地拂袖道:“你也这么大了,我是劝不了你,只要你别后悔才好。”

    金凤起身道:“我送姑妈出去。”

    过了几日,王家来人,说王家老太太办六十大寿,请出嫁的姑奶奶都回去吃寿酒。

    来的是个婆子,见过贾母王夫人之后,特地来拜见金凤。

    金凤知道这是王家当家夫人——王熙凤之母的心腹,便接见了她。

    婆子身后跟着个小丫头,小丫头手里提着食盒,进来见了金凤,笑道:“太太命我给姑娘送点心,都是姑娘在家时爱吃的。”

    金凤示意平儿接过来,说道:“多谢太太想着,我不能孝敬太太,倒叫太太忧心,回去替我给太太请安。”

    “嗐!姑娘快别说这话!太太就您一个姑娘,不疼您,还疼谁呢!”婆子奉承道。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太太仿佛听说,您和姑爷……不大和睦,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老太太做寿那天,您早些过来,娘儿们说说话。”

    “我知道了,你回太太,就说,”金凤想了想,“也没那么糟,到底是大家子,再不好也有限。”

    四个丫头在旁陪侍,听得咋舌。平儿心想,姑娘这么说,是存心要把二爷置于死地啊。

    太太是何等厉害和护短的人,知道二爷欺负姑娘,还不撕了他。

    转眼就到了贺寿当天,金凤点了平儿和祥儿跟着去,安儿和吉儿两人看家。

    丫头们一年到头难有出门的机会,被选中的自然欢天喜地,没选中的人也不敢多言抱怨,只是垂头丧气。

    消失多日的贾琏来找她一同前去,他今日着意打扮过,穿得花里胡哨,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油头粉面的膏粱纨绔之流。

    金凤瞧着他,暗道,老天真是无眼,竟叫绫罗锦绣裹了这么段朽木。

    贾琏骑马,金凤和王夫人坐车,家人仆役簇拥,浩浩荡荡离了府门。

    门前的巷子整条都是贾家的私产,人称宁荣街,出了宁荣街,才热闹起来,熙熙攘攘,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金凤待要掀开车帘看看外头,被王夫人一把止住,训道:“仔细叫人看了去。”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王府,贾琏因是女婿,得以去内院当面拜见王老夫人,因此与王夫人金凤同路。

    大概是那顿毒打还记忆犹新,贾琏虽冷着脸,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挑衅的言语,只是不与金凤说话。

    他趁金凤不注意,偷眼瞧她,只能瞧见半张平静的侧脸,心里不由暗暗发狠。

    谁知还没在心里酝酿出一句杀伤力大的狠话,当空飞来一道暗影,挟着破空的呼呼风声,砸在他脸上。

    贾琏被砸得懵住,脸上却不疼,暗影飘下来掉到他怀里,却不过是一条手帕。

    他抓着手帕待要生气,就见他那岳母从门口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天杀的小畜生,你敢欺负我女儿!”

    吴夫人在亲戚里是有名的泼辣货,贾琏见是她,气弱道:“谁惹岳母生气了,我去教训他。”

    “还有谁?不就是你这个挨千刀的小畜生!”吴夫人抱住金凤,哭道,“我可怜的凤哥儿,怎么嫁了这么一个畜牲一样的男人!都是你爹瞎了眼啊!”

    金凤虽然在王熙凤的记忆中见过吴夫人是这个画风,自己直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见来往的宾客都瞧过来,王夫人只得解劝道:“大嫂,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吴夫人眼睛一瞪,到底没说什么,拉着金凤就走:“走,凤哥儿,我们娘儿们说话去,别理这狗东西。”

    这会儿时辰还早,内院往来的不过是自家的亲眷,吴夫人才闹这一场。若有外客在,吴夫人也是要面子的。

    先去给王老太太拜了寿,老太太不大喜欢吴夫人这个儿媳妇,对孙女儿倒还不错,叫人带她去歇着,开了席再出来。

    金凤想,看来哪里都免不了双标。

    吴夫人调\'教女儿,当然是照着自己的标准来。可面对一样的性情,是儿媳妇就不喜欢,是孙女是高兴。

    这样的场合,内外都离不了吴夫人。她将金凤安置好,嘱咐道:“散了席,就是你姑妈叫你,也别急着走,我有话嘱咐你。”

    才说完,听见有人在外头叫,忙急匆匆的走了。

    金凤正好有些困倦,便倚在榻上假寐,正迷迷糊糊间,平儿进来道:“姑娘快起来!有贵客到了,老太太叫您去前头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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