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声又冷又脆，听在耳朵里很有提神醒脑的效果。
贾琏醉的并不厉害，挨了这一下，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趴在地上，心里的屈辱感已经压倒了疑惑。
这些日子以来妻子那毫无预兆的冷淡和翻脸都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作为男人被女人践踏的屈辱。
他奋力挣扎，张口要骂，金凤先一步捏住他的下巴，随手抄起一团手帕塞进他大张的嘴里，扯了床幔将他的手脚捆住。
她不想听人大叫大嚷，这会耗费她更多的力气。
贾琏被绑的结实，像条离岸的鱼，身子挣动了几下，却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他费力地仰头，室内只有丫头留下的一盏烛火，光线暗淡非常，女人的脸在微光里朦胧模糊，显出异常的不真实感。
空气安静得仿佛连尘埃都静止了，贾琏渐渐的不再动作，被她盯着，心里油然而生出恐惧之感。
金凤看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才带有恐吓意味的一笑，对他说：“这话我今天放在这儿，以后什么夫妻什么情义，统统不要再提，你不管我，我不管你，便彼此相安。”
她抓起贾琏的头发，弯腰凑近他，微微眯起眼睛：“再敢不知分寸闹事，就不是一顿打能了结的了。”
贾琏感受到她身上浓重的恶意，惊骇的同时，心里升起更深的愤恨。
他掩饰的不好，金凤立刻就发现了，拍拍他的脸，笑道：“今天教你个乖。”
……
丫头们退出卧室后，仍是惴惴不安，凑在一起不敢离开。
吉儿年纪还小，缩在角落，捂着被打的脸颊，委屈地低泣不止。
这里唯有平儿年纪最大，平日也是她像个姐姐一样照管众人，担忧着房内情况的同时，找了药膏给吉儿涂上。
“快别哭了，仔细眼泪流到脸上，更不容易好。”她抱着吉儿，半是吓唬半是劝慰。
祥儿抱着膝盖坐在香炉边，眼神里透着怯弱，突然说：“二爷不会打姑娘吧？”
这还真不好说，喝多了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几个丫头都是情绪低落。
她们是王家的家生子，父母亲人俱远在王府，初来乍到，心里也是不安。
姑娘在闺中时就是有数的精明能干，本来也不必她们担心，谁知不明不白的病了一场，对什么都不上心了，整日只是窝在房里打坐练功。
从前姑娘虽说性若风雷，但她们伺候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倒是如今，与她们说话不是“出去”就是“闭嘴”。
眼看着姑娘和姑爷的关系一日比一日恶化，她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只是姑娘如今冷得和什么似的，她们也不敢深劝。
众人中，安儿的鬼主意是最多的，她试探着说：“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常法，哪有夫妻两个和仇人似的？既然我们劝不动姑娘，不如往家里递个信儿，请太太来劝吧？”
这里的“家里”自然是指王家了。
拿主意的自来是平儿，她低低道：“你不怕姑娘怪你自作主张，你就去。”
众人便沉默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才见内室出来个人，低着头，身上衣裳虽还整齐，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却是贾琏。
见众丫头齐齐在此，贾琏只觉得她们是在看自己笑话，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尽力走动如常。
丫头们不敢与他答话，看着他消失在门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姑娘也掀帘子露出身形，平静地吩咐道：“都去睡，明早过来，有话交代你们。”
她们见姑娘行动不乱，话语平静，知道她没吃亏，稍稍放心，应着散去了。
金凤一夜好眠，次日起身，却见四个丫头早已候在卧室外头，脸色略显憔悴，大概是辗转半夜，不曾安眠。
“都进来吧，把门户打开，别叫外人偷听了。”她端坐在床沿，招呼几个丫头。
丫头们互相看看，依言将门户大开，走到金凤面前，垂着头一字排开。
金凤仔细想过该把这几个丫头怎么办。
胡乱找个借口打发走是最省心的。
但她现在这个身份，貌似尊贵，其实是空中楼阁，没有人手，没有权力，身份这种东西，根本不好使。
在关系盘根错节的贾家，只有这个四个丫头天然是她的心腹，她最可靠的手下。
如果随便把这四个丫头打发得远远的，虽然不是不行，未免有些浪费。
她思量之后，还是决定节约资源，四个丫头能用就用。
想当成手下培养的话，她这些时日的反常，就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有时候人要的，未必是事情的真相，可能只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金凤就决定给她们这个解释。
“不必站着了，都坐下吧。”她微笑道。
四个丫头见她露出近日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顿时有些惶恐，小心翼翼地搬了杌子来坐下。
“前些时日，我无故昏迷，醒来之后，行为举止大异于往常，你们心里是不是很疑惑？”金凤问道。
丫头们没想到她开口就说这个，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平儿犹豫道：“姑娘确实与往常有异，如今听姑娘所说，莫非里头有什么缘故，是我们不知道的？”
金凤轻叹道：“不错，我昏迷的那两天，内中实在大有玄机。我只觉仿佛到了一空茫无依之处，不知时间，又经历许多奇妙之事，醒过来之后，对梦中所遇半信半疑，才神思恍惚，着了形迹。”
丫头们见她说话时神情飘渺，仿佛在回想什么，又听得“大有玄机”四字，愈发提着心，大气不敢喘。
四双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等她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金凤停了一停，肃然道：“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我不忍见你们没了下场，才告诉你们，今天从我这里听去的话，再不许说给任何人听！”
丫头们忙赌咒发誓道：“不敢！若敢告诉别人，舌头上生疮烂到喉咙里！”
“我在梦中，知晓了后世之事。”金凤盯着她们，压低了声音。
丫头们明显懵了一瞬，安儿忍不住叫道：“姑娘……姑娘！”只叫了两声，混乱得不知自己也不知想说什么。
金凤等到她们大体上将这句话消化完，才幽幽的说：“贾王史薛，富贵流传，功名奕世，外人说起来，何等羡慕！但这富贵，不长了。多则十五年，短则十年，破家败族，就在眼前。”
平儿听得背上发汗，嘴巴张张合合，只是说不出话，望望身边人，从对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惊慌。
如果说贾王两家是大树，那她们就是附在树上的菟丝子，菟丝子从没想过，有一天大树也会倒。
她们虽长在高门大户，比平常人见过些世面，此时也慌乱非常。
“能将贾王史薛四家连根拔起的，必然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从今日起，你们就要明白，不论是贾家还是王家，终究都靠不住。”金凤指点她们。
祥儿机灵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想来姑娘是有主意的。”
祥儿的话说完，丫头们顿时围上来吵嚷道：“还请姑娘救我们！”
至于在贾家败落之前脱身，找个平民小户的人家嫁人？
没有大户人家庇护，平民小户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丫头们绝不会这么天真。她们是家生奴婢，与主子同荣同辱，主子失势，她们的命运说不定更悲惨。
金凤笑道：“许是我的机缘，除了得知未来之事，我在梦中还得到一卷天书，上头有一套武功，练了能以一敌百，有青春不老，延年益寿之效。”
她起身走到实木桌子前，抬起右手，轻轻一按，半片桌角无声的断裂塌下。
丫头们先前听她说得神异，虽然惊慌，其实心底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直到见她露了这一手，才真正信了。
这桌子日日使用，总不会是假。
“我这些日子诸事不理，就是在忙着修习梦中所得的武功，如今总算小有所成。从今日起，我将这套武功传授给你们，希望你们以后也有自保之力。”
丫头们闻言，更是如坠云里雾中，简直怀疑自己其实没睡醒，还在做梦。
不是做梦，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
那日贾琏被金凤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离开之后又惧又气，索性连续数日与俊俏的丫头小厮胡混，引起不少流言。
他生母不在世，后母邢夫人万事不管，亲父贾赦自己就风流好色，对儿子的放浪行径更是不以为意。
贾母瞧着不像，这日特意留下儿媳王夫人：“我恍惚听见说，琏儿和凤丫头失和，琏儿那混账，给了凤丫头不少难看。”
王夫人犹豫道：“似乎不曾听说。”
“夫妻失和，可不是什么好事，凤丫头是你的亲侄女，你给说和说和，也是做姑母的情分。”贾母交代道。
王夫人只得应下来：“让老太太担忧，是他们小夫妻的不是，我提点提点凤丫头，叫她晓事些。”
以王夫人的本心，并不愿掺合人家夫妻之事，一个不好，两处都怨她。
何况琏儿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在老太太心里自然是没有不是的，可把错儿全推到凤丫头身上，王夫人也憋气。
明明就是琏儿混账，到老太太嘴里转了一圈儿，就成了凤丫头的不是。
真叫人没处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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