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婕放下墨条，擦了擦手，抱住儿子：“娘不难过，昕儿记得今天见到的那位姑姑吗？”
“那是姐姐。”“不行，那是你爹的妹妹，你该叫她姑姑。”温婕再次纠正。
“姐姐。”明昕执着地要把明兰称作姐姐。
温婕:“...好，你喜欢那个姐姐吗？”
明昕：“娘你问得好奇怪啊，昕儿又不认识那个姐姐。”温婕失笑，这倒是她的不对了，她忘了昕儿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兰儿。
她抱着孩子，轻轻吁出一口气。
男人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他手里提了食盒，慢悠悠地走进牢狱，狱头本翘着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见他来了连忙将腿放下：“...大人您来啦。”
“嗯。”男人抬手制止狱头行礼，温声问：“明兰呢？”
“她在最里头哩。我这就带您过去！”
“不必。”男人越过狱头，径直走向关着明兰的那间。
明兰听见脚步声，懒懒抬眸，见是他也不多惊讶：“来啦？”
“嗯。”男人摊开手，手里是一串钥匙：“我来救你。”
“救我？你若是这样救了我，日后明家可就帮不上你们了——或许你们根本就不再需要‘明’家了。”她歪头望着男人，唇角扬起，眸中却一片冷意：“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男人也笑：“明兰，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才会有人想将你除去，你太不听话了。”他的口吻像是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明兰嗤了一声，坐在原地不动：“我这样自甘堕落人尽可夫的婊、子可不敢劳烦您来救我。”
“你何必——”
“你不是这么说我的吗？”明兰逆着光，轻笑着：“你知道的吧，现在管我这个案子的人是宋珂，是折风使，是苏大人，需要我喊一声，让他们都过来认一认出您到底是谁吗？”
男人死死地盯着她，半晌冷笑一声：“明兰，你确定要这么对我说话？”
“你还想不想见你哥哥了？”
明兰搭在膝上的手蓦地一紧，她抬眸：“这次你要我做什么？”
“这就对了嘛，我的好姑娘。”男人低头走进来，也不嫌牢里头脏，就这么坐在明兰身边，撩起她一缕长发，缠绕在指尖：“这次还是宋珂主理吧。”
“是。”
“你可知，汤家将一处私炮房安在了你头上？”
“不知。”
“你说，”男人与她并肩坐着，笑着问她：“拿什么名头逼走宋珂好呢？那个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在我救不了你...害了你我可不好受了。”
我看你是好受得很吧。
明兰心中冷笑，面上却也没有表露出来。男人也不在意明兰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一手握拳击掌：“你说，先借由她行事肆意且狠辣，问刑多逼供来调开她，然后再将私炮房安在她头上如何？”
“我能选择吗？”明兰偏头，轻声问。她不会尝试喊人来将这个男人抓现行，她知道，没用的，这个人不是她区区一个明兰可以抗衡的，甚至可能连宋珂也无法与他对抗。
男人揉乱明兰的头发，又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手，笑道：“好姑娘。”
“你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控诉宋珂对你严刑逼供，她急切要你伏法是因为你与她有私下的交易，你对她在江淮设下私炮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兰闭了闭眼，嘴角的笑意从未曾消失：“好，我答应你。”
次日宋珂过来，看到牢狱中的明兰是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我走后谁来过！”
“大人，没有人来过的。”狱头弓着腰赔笑：“我们已经按吩咐做了，可她就是不愿交代。”
宋珂气极，面上反而越发的平静，她微微扬着下颌，望向明兰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是吗，我知道了。”她示意元盛将牢门的锁打开，她弯腰走进去，扫过丢在一旁的饭菜，蹲下来与明兰平视：“伤也不算多严重。拖出来吧。”后半句是对狱卒说的。
不，不严重吗？
狱卒看了一眼牢中一身血污满身疤痕的明兰，视线又在神色淡淡的宋珂身上停留一瞬，飞快地低下头去。
“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元盛压低声音问宋珂，便是他也察觉了不对，大人从未说过要对明兰如何，倒是这些狱卒说的“按吩咐”，究竟是按谁的吩咐？！
“急什么。”宋珂倒了一杯茶，转手递给了元盛，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狱卒将明兰绑起来，宋珂摇头：“这样绑有什么意思呢，将她的手吊过头顶，脚尖点地，元盛你去将铁板烧红。”
元盛：“...诶？”
“诶什么，”宋珂不耐，指着狱卒：“你去。”狱卒正要在屋子里点上火炉的时候宋珂又说：“别在屋子里点，熏人。到外边去。”
她只是瞥了狱卒一眼，狱卒诺诺退了出去，特意寻了个下风处烧铁。
“你去给我寻麻绳来，磨人些的，这个不够。”宋珂挑剔得很，牢中的狱卒被她使唤去寻刑具，狱头赔着笑：“大人，您看这些东西咱们这里都有，不如将就...”
“你是主审官还是我是？”宋珂抛了个淡淡的眼刀，似笑非笑：“毕竟宋珂问刑残忍暴戾——我现在告诉你们，宋珂还很挑剔。”
待屋中的狱卒都被宋珂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支开了以后，元盛才噗噗笑出声，宋珂：“很有意思吗？”
“不是。”元盛立马严肃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宋珂哼了一声：“还不去把人放下来。”
“好咧。”元盛动作轻柔地将明兰放下来，扶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笑着嘟囔：“我倒是第一次见大人这样...”
“第一次见我吃瘪？”宋珂哼了一声：“那是你进大理寺太晚，以前我——”她蓦地止住话音，敛了嘴角的笑意：“你去瞧瞧明家主伤势如何。”
“大人，这不好吧。”元盛双颊微赫：“我好歹也是个男子。”
宋珂啧了一声，倒是明兰开口了：“我没事，身上的伤都是看着吓人而已，倒是宋大人你...”
....
狱卒烧红了铁板送进去的时候明兰还被吊在了原位，宋珂身边那位少年的脸色不大好地看着狱卒将铁板放置在明兰脚下，宋珂忽然喊住狱卒：“架个火盆再放这玩意儿。”她笑意森森：“我倒要瞧瞧咱们这位明家主还能撑多久。”
“大人，这样不妥吧...”狱卒听见那少年犹豫着开口。
“你若看不下去就滚。”宋珂冷声道，那少年狠狠压着嘴角，又道：“他们都说大人您如何如何，我从来都不信，可是您...您不能这样！”
“我说了，你看不惯你可以滚！”宋珂回眸，眸光冷冽。一滴冷汗从元盛的额上滑落，他狠狠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狱卒瑟瑟跟着元盛一起离开，听见身后宋珂声音微冷：“把门带上，我不喜欢开着门。”
碰！
少年狠狠地将门关上。
约莫一个时辰后，宋珂慢慢从牢房里走出来，身上不知怎的染了淡淡的腥气，狱卒们躲着，遥遥目送她离开。
门外早有马车等候多时，宋珂看见熟悉的马车心中轻松了些许，她掀开帘子，正对上少年带笑的眉眼：“小珂，来。”
“嗯。”宋珂坐在他身边，头靠在马车厢上
顾霁生一手绕过去，隔在她的头和马车壁之间，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事情还是很多吗？”
“也不算。”宋珂顺着顾霁生的力度，慢慢靠在他身上，眼眸微阖：“就是有些累...总有人为了名利什么都能做，到最后丢掉的比得到的还多...”她顿了顿，轻笑一声：“不过我也如此，倒也没有资格说别人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顾霁生轻笑：“不过我猜你早就猜到我会这么说。”
宋珂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你...从来都不会说我的不好，其实我哪里有那么好...”
“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顾霁生笑道：“不过你若是要我说你的不好，我倒也能说上一二。”
“你这话前后逻辑都对不上。”宋珂轻哼一声。
“就像你明明喜欢我喜欢得紧，偏偏要将我推远。”顾霁生握着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眸色温柔。
“我没有很喜欢你...”宋珂抵死不认。
顾霁生低笑：“不，你有。小珂，你有多喜欢我你自己知道的。”
宋珂：“...”
好吧，她确实知道。
她的性子冷淡，若不是真真在意这个少年，她怎么会允许他总在自己身边又怎会给他回应。可能是她从安州回来以后，他日夜守在她床畔开始，也可能是他带着她笑闹开始。少年温柔而包容，不介意她浑身尖刺，伸手将她拉出黑暗，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如何不喜欢。
宋珂嘴角弯弯，偏过头，望着他：“我...”
“嗯？”顾霁生不解。
宋珂红唇微张，却是怎么都说不出那几个字，只是红着脸，在顾霁生唇上轻轻碰了碰。
顾霁生懵了。
他愣愣地望着身侧的姑娘，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
疼。
不是梦。
待他反应过来宋珂真的主动亲了他以后，心中一直被他囚着的兽猛地冲破了枷锁，他伸手搂住宋珂的腰，将她紧紧压向自己，低头擒获她的唇。
顾霁生的吻惯来温柔而炙热，这一次更是多了几分掠夺的意味，她只觉自己要融化在这一吻之中，本握紧他衣襟的手渐渐松开了，眼眸微阖，连呼吸都忘却。
顾霁生稍稍退开了些，低笑：“吸气啊...”他的声音不似平日清朗，却勾人的紧。宋珂心里一颤，红着脸推他：“不，不来了。”
顾霁生也不强迫她，只是望着她闷笑。
宋珂瞪他：“有什么好笑的！”
顾霁生笑得更开怀了，趁宋珂不备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宋珂：“...”她抬手擦了擦脸。
顾霁生：“？？？”
宋珂：“如果不是同你认识的久...你这样子哪儿像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
顾霁生竖起三根手指：“天地可鉴，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以后也只喜欢你。”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咳，梦里做多了没什么不会的。
“你去找宋珂了？”阿旗蹲在火堆旁啃肉饼，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
男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懒洋洋道：“我去找她作甚？”
“你别给我们惹麻烦。”阿旗懒得说他，只是警告他：“事情要是砸了，我死不死难说，你父亲一定会斩了你。”
“那不能够。”男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地，偏头望着身边的人：“我父亲除我以外再无子嗣，斩了我他可就没了继承人了。”
阿旗哼笑：“说不准呢。”
男子也笑：“且不说我母亲...我也不是那么无能以至于亲爹有没有私生子也不知道吧。”
这次阿旗没有否认，男子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却是掌握着整一个暗卫队，她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男子拉住他的手，诶了一声：“吃这个做什么，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不去。”阿旗挣脱他的手，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不远处：“瞧见没，这些这段日子都只有我一个人看着。”
男子盯着不远处，摸摸下巴：“药成功了？”
“还算可以吧。”阿旗咬下一口肉饼，有些含糊道：“比之前好多了。”
“哈哈哈哈，那就好，不枉你们花那么多心思。”男子朗声笑着。
两人说着说着，男子忽然一巴掌拍到自己的额上：“和你说着话我就给忘了。”
“嗯？”
“今儿我是去找的明兰，明兰那件事你也知道吧？”
“废话。”阿旗翻了个白眼。
“宋珂主审她的案子。”
“然后呢？”
“我怀疑名单已经不在她手上了。”男人神色严肃了些：“我见她以前宋珂就已经见过她了，我怀疑她将名册交给宋珂了。”
“那不能够。”阿旗摆摆手：“明兰多疑，不管如何都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宋珂的。而且宋珂...我比你了解她，如果她真拿到了名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分。”
“说不准只是表面安分。”
阿旗嗤笑：“宋珂再怎么本事，她也没有家族依靠，她底下能用的人远远比不上你和我，怎么可能瞒得过你我？”
“万一她交给程钧了呢？”
“程钧远在皇都，哪儿有空管这些。”阿旗哼了一声，拿树枝拨了拨火堆。忽觉身侧男子安静了下来，她转头，见男子神色古怪：“阿旗，这次来江淮的折风使就是程钧——”
阿旗拨火堆的手一抖，不可思议：“他不是惯来不管这些的吗！”
“这次似乎是陛下任命。”男子说：“没想到你竟不知程钧便是这次江淮折风使...阿旗，你可知宋珂身边还有个少年？”
“顾霁生？”阿旗冷静了许多：“不足为惧。”
“即便他是今上师弟，顾老太傅的徒弟和义子，也不足为惧？”
“正因他的身份尴尬，才不需顾虑他。”阿旗伸了个懒腰，三两口将余下的肉饼吃了干净：“要不要到作坊去瞧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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