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那天魏明青见整个大理寺死气沉沉，人人宛若行尸走肉，又见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批了大理寺上下所有人两天休沐。
时隔半个月，宋珂终于回家。
清茶早早就接到她要回来的消息，烧好了水送到净房里，又备了简单的吃食在厨房。宋珂回家后沐浴过就能吃午饭，吃了午饭挪回自个儿屋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华灯初上，被传入屋中的饭菜香味勾醒。
屋里点着几盏灯，有人影落在屏风上，影影绰绰的，看得不真切，宋珂起身，绕过屏风：“清茶...嗯？”看到屋中坐着的人，她脚跟一转走回屏风后头：“你怎么来了？”
顾霁生轻笑一声，将清茶取出来放在一旁的衣裳抛过屏风：“今晚可是小前夜，小珂莫不是忘了同我的约定了？”
每年从五月十四傍晚开始到五月十五夜晚，坊市不闭，夜有灯会和烟火，热闹无比。
“忘不了。”宋珂被衣服蒙了一头一脸，把衣服从脸上拿下来，一件一件穿好：“这不是正要去找你吗？”
“我让连翘做了些填肚子的，用过了再出去。”顾霁生望着屏风：“今晚我们可没那么早回来。”
“街上那样多吃的，为何要吃好了再出去？”宋珂系好腰带，走出来。
“怕饿着你，你若不想吃我们现在出门也可以。”
“我不饿，莫要浪费时间了。”
因着今天晚上是簪花前夜，宋珂准备了些银钱给淮安和清茶，让她们回家里同亲人聚聚或是上街游玩。
今夜各家书院私塾都放了假，各家公子姑娘都上街游玩，城外百姓也早早进了城，每一个人脸上带着笑。
入夜后，车辇游街，年轻漂亮的少年少女洒下花瓣，宋珂伸手接住一瓣，偏头微笑：“开始了。”
“嗯。”顾霁生向她伸出手，宋珂不解，顾霁生笑吟吟地望着她：“人多，牵着手不容易走散。”
宋珂挑眉：“哦？真的？”
顾霁生轻咳一声，一脸坦然正气：“嗯，真的。”他强调：“只是为了不走散。”
如果不是他耳根通红，宋珂还真是信了他。她伸手搭在他的手心里，眉眼一弯：“走吧。”
宋珂的手上带着薄茧，触上顾霁生的掌心时也似猫爪儿轻轻磨过顾霁生的心，微微粗糙，将他的心磨成了细软的沙子。
顾霁生握紧她的手，心中雀跃，听见宋珂慢悠悠地说：“我同你说。”
“嗯？”
“牵住了就不能放。”
顾霁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你瞧这街上，这样多的人，放手了我就该找不着你了。”
宋珂知道他没听懂，轻轻笑了，没有说话。
顾霁生摸摸下巴，思索片刻：“我刚刚是不是答错了？”他说：“我总觉得你问的不是这个。”
宋珂侧头望着他，两侧的灯火似乎全都落入了她乌黑的眸子里，晶晶亮亮：“没事，你想多了。”
“不对，我总觉得有事。”
“没有哦。”
“当真？”
“嗯。”
“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作甚？”
“骗我...我就会给你买桂花糕。”顾霁生从怀里摸出钱袋：“你要几份？”
“我说多少你就给我买多少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顾霁生正色道：“多了你得积食，少了你又馋...”桂花糕摊主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喂！”宋珂微微抬袖掩着唇，美眸剜他一眼。她堂堂大理寺少卿不要面子啊！
顾霁生大笑，摸了几个铜板递给摊主：“大娘，来三份桂花糕。”
“好咧。”大娘接过铜板，手脚利落地给两人抱了三份桂花糕，递给他们：“姑娘和公子的感情可真好。”
顾霁生笑着接过三份糕点，递了一份给宋珂，宋珂慢悠悠地说：“才一份啊？”
“你真是...”顾霁生好笑：“这也是你的。说得好似我会饿着你一样...”虽说好笑又好气，但看着宋珂渐渐像个普通姑娘一般会嗔笑会撒娇，顾霁生是很受用的。
两人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其实也没有多有意思，但是就是不愿停下来。
与此同时，魏修远沉着一张脸站在街坊入口，今夜出门前他又同父亲吵了吵，现在满心不痛快。但是当值还是要当的，他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两个孩子头顶面具疯跑疯玩，父母在身后叫喊也不听，玩得疯，脚下一绊，小姑娘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魏修远眼疾手快扶起险些摔倒的孩子，蹲下身来平视着小姑娘：“瞎跑什么！”
小姑娘一愣，扁嘴，眼泪汪汪：“我错了...呜哇！”许是被满脸煞气的魏修远给吓着了，小姑娘哇哇大哭，同她一起闹的小男孩也走过来，眼里含着一泡泪，魏修远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别哭。”
话音未落，小男孩也扯着嗓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对...对不起...”
魏修远头大：“...你哭什么...”
回应他的是两个孩子响亮的打嗝声。
魏修远：“....”
孩子们的父母慌慌张张地上前道歉：“小儿小女冒失，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这个年轻人一身金吾卫的官服，又黑着一张脸，看着便是不好说话的主儿。
魏修远：“....没有冒犯，只是小姑娘跑得快要摔，我扶了扶。”
“快给大人说对不起！”年轻的母亲拉着两个孩子，满目焦急。
“嗝...对不起...”两个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歉。
魏修远：“....”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杜若霖曾经说过，魏修远在奇怪的地方特别执着，比如现在，他拉着人家一家四口费了好一番口舌解释清楚。
街角一个红衣女郎倚在马鞍上，哼笑一声。
“长...大人，您不是要去盛会吗？”跟着她许多年的夜行上前一步，问道。
“嗯哼。”
夜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压低声音：“那是中书令魏玉致大人的次子，宁王妃魏筱笑的胞弟，魏修远，前些年改名叶修远，但是郢都里头的人都习惯叫他魏公子。”
“哦豁。”有点意思。
“...主子，陛下吩咐过不要让你去祸害小郎君。”夜行硬着头皮说。大隋第十四代的这位公主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喜新厌旧，她平生最是喜欢剑，但却也是见一把好的就买一把，腰间佩剑鲜有重复。
“夜行。”封曲卿回眸，眸光明亮，夜行心中生出不大好的预感，果然，封曲卿颇为坚定地说：“这次不会的。”
“不是...”
“你不许跟来！”封曲卿风一样翻身上马，策马而去，就丢下一句：“这是命令！”
夜行迈了一半的脚收回去也不是踏出去也不是，就很尴尬。
“停下！”
魏修远见红衣女子骑马而来，似乎是要在闹市中策马，几步上前拦住：“坊市之中不允骑马。”
封曲卿下马，露出一副颇为苦恼的模样：“可是我一个人前来，家又很远...这可怎么办呀？”
魏修远面无表情地指着云浮楼：“给点钱，让云浮楼看马的小厮给你看着。”
“可是...”封曲卿绞着袖子：“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啊...我本打算过来看看而已，身上就带了几个铜板...”
魏修远不信：“这上街游玩不带银两，你还出来做什么，不若在家里睡个囫囵觉。”
俊美得锐利的少年微微抬着下颌，带着几分矜贵和傲气，封曲卿却丝毫不觉得生气，她笑眯眯地将缰绳往魏修远手中一塞：“我很快出来的，劳烦公子待我看管片刻。”
“喂！”魏修远本想逮她，不曾想几个人走过，人群中再也没有那抹艳丽的红色，魏修远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恨恨地瞥了一眼无辜的马，一个人牵着两匹马站在了坊市门口。
夜行千辛万苦挤到优哉游哉逛街的封曲卿身边，擦了擦头上的汗：“不是属下多嘴...”
“知道自己多嘴就闭嘴。”封曲卿干脆利落。
多嘴也要说，夜行走在她身边，压低声音：“...殿下，魏家公子看着便不是好相与的，你看...”
“我知道我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封曲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或者说混不吝的，什么话都敢说，她扫了一眼夜行：“像你这样的我就不喜欢。”
夜行：“...”你要是喜欢我我才害怕。
“你也不必劝了，”封曲卿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我看上他了，”她点点自己的眼睛，笑道：“就一眼。”
那个俊美却也锐利的矜贵男子，骄傲矜贵，肆意张扬，如一把出鞘的剑，冷锐杀意却又让她热血沸腾。
封曲卿勾起嘴角，啧啧两声：“真的喜欢啊。”
夜行：“...”
祝你好运，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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