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珂回到宋府的时候还不到午时，厨房里正做饭，淡淡的烟火气笼罩着小院，清茶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姑娘今儿怎么这样早？”
“封雪准我今天休沐，便回来了。”宋珂不愿多说：“阿生呢？”
“小公子在厨房里头呢，说是要给姑娘您做顿好吃的。”清茶抿嘴轻笑。
“哦？”
宋珂换了常服才去的厨房，因着准备午饭，她站在门外就看见顾霁生一脸严肃地将切得整齐的苦瓜下锅。他的动作并不算多娴熟，却透着一种执拗的认真。
宋珂倚靠在门扉上，笑吟吟地望着他，心中郁郁渐渐散去。
顾霁生将凉瓜装了碟后才发现宋珂来了，他手里还捏着锅铲，三两步走过来：“怎么过来了？”厨房里头热，顾霁生将外裳脱了缠在腰上，白净的脸庞闷得微红，小小的汗滴从额角滑落，宋珂眼睁睁地看见它滑过他的脸颊，顺着他的颈脖，滑进了他微微敞开的衣领里...
“咳...”宋珂清清嗓子，仰头望他：“清茶说你在这儿。”
“我做饭呢。”顾霁生说：“这里头热，小珂到厅里等着便是，很快的。”说完拎着宋珂的衣领将宋珂丢了出去，顺手关紧了厨房门。
宋珂：“？？？”
胆儿肥了，都敢这么对她了。
呵。
宋珂对着紧闭的门扉翻了个白眼，噘着嘴，抚平衣领，原先心中的不快被散了个干净，她抿着唇，轻轻笑了起来，哼着无名小曲儿步伐轻快。
曲儿旋律轻快，似那天穿廊而过的温柔轻风。
吃饭的时候顾霁生和宋珂隔案而坐，很规矩。但是某人心里一点都不想这么规矩，他只想把他的小珂抱到怀里卿卿我我。
宋珂全然不知他的心思：“今日上朝我见着沈谨言了。”
罢了，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顾霁生夹了茄子放到她碗中：“嗯，沈小将军乃是陛下亲封的五品定远将军，小珂见着她也实属正常。”
“今儿朝会上，言姐和杨大人提出废除战奴制，这一动，牵扯到了好些世家的利益，其中有以京畿道和江淮道为最，江淮道尚且有苏家步家顾着，又是天高皇帝远，你去上任也算不错。不能早些去？”京畿道郢都城多方势力盘旋牵制，有些时候在一些事情上宛实比不上苏家坐大皇家监督的江淮道。
“小珂这是腻了要赶我走？”顾霁生桃花眸似氤氲着雾气，看起来好生可怜。
“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宋珂白他一眼，这一眼落在顾霁生眼里便是娇嗔，撩拨得很。宋珂说：“我赶你走做什么？”她吃好了，倒了茶抿了一口。
“不赶我走就好。”顾霁生笑眯眯地，唤来连翘将饭桌上的东西撤走，他偏头询问：“我做了酥山，姐姐可要吃奶面酥山？”
“你还做了奶面酥山？”宋珂有些意外，杏眸都瞪大了些。
“连翘，去拿来。”顾霁生瞧她神色便晓得她馋了，宋珂惯来是爱吃甜食的。
没多久，连翘和清茶便将奶面酥山捧了上来，酥山层层叠叠，点了樱桃，别了花瓣，勺起一勺入口即化。见宋珂满意吃多了些，顾霁生眉宇飞扬，颇为自豪地笑着：“好吃吧，我做的！”
宋珂笑着点头：“没想到你这双手除去做工画图，还做的一手好吃食。”
“那...小珂有没有奖赏？”顾某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宋珂和善一笑：“没有。”
沈谨言是午饭后过来的，她到的时候宋珂和顾霁生正围着小炉子烧果子茶，顾霁生轻轻扇着扇子，一手搭在膝上，不时抬眸望向宋珂，而宋珂盘着腿，腿上搭着摊开的书卷，指尖扣着书页儿，眼睛却根本没有落在书卷上，专心盯着茶壶里的水，眉心微拢，却是好奇多于担忧：“这会不会甜齁人？”
“我想不会的。”顾霁生取了小勺轻轻搅拌。
“当真？”
“嗯，当真，”顾霁生瞧着差不多了，勺了一点装在杯子里递给宋珂：“尝尝？”
宋珂接过茶盏，吹凉了些，抿了一口，甜腻得脸都皱了。顾霁生嘴角压着死命憋笑，还欠得很地凑过去问她：“是不是特好喝？”
回应他的自然是白眼一个。
顾霁生忽然伸手捂着胸口，微微后仰，一脸苦涩：“小珂你说我...”
“嗯？”宋珂连忙放下茶盏：“怎么了？”
“连你方才甩我白眼都让我心动得很。”
宋珂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嘴这么能说呢？”
“小珂还想听什么，我给你说。”顾霁生笑眯眯地说。
沈谨言看不下去了，抬手敲敲门，清清嗓子：“两位，这光天化日之下就这般...不太好吧？”
“言姐这说的，难道你与霖哥是黑灯瞎火...诶。”顾霁生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宋珂慢悠悠地放下书，瞟了他一眼：“闭嘴。”
顾霁生乖乖闭嘴，换了炉子里的果子茶，取了归元茶来，守着炉子慢慢煮。
沈谨言脱鞋进屋，笑道：“这也没什么，你别这么凶，看把他委屈的。”顾霁生恰到好处地投来一个湿漉漉的眼神，宋珂嘴角下压，不让自己笑出来：“言姐你要这么惯着他，他回头就能给你上房揭瓦。”
“都是自己人。”沈谨言笑着坐下：“我瞧你们闹江公子和叶将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宋珂只是笑，转开了话题：“言姐今儿在宫门外是想同我说什么？”
“哦，这个。”沈谨言正了脸色：“淮州港虽是我朝江南沿岸最大的港口，实际上战奴买卖并不频繁，因为苏家惯来是厌恶战奴买卖，底下的人就算要谋财也要顾着苏家的颜面。”
“可你今儿早上同我说的是，江淮道战俘买卖增多。”宋珂说：“说不定...是苏家现任家主松了口？”
沈谨言摇头：“那不能够。苏桓钊大人于三年前成为家主，不日便坐上总督之位，若要松口早就松口了，何必等到现在。再者，我与这位大人接触过，他言语间对战奴的同情，对战奴制的厌恶绝非虚伪，”
“言姐，可据我所知，你们尚且分在外头的沈、苏、步三家，在当地上可谓是说一不二的，有谁敢做你们不允之事？”宋珂当着沈谨言的面就这么说，毫不避讳。
沈谨言脸色微变：“宋珂，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们可都是陛下的臣子，虽镇守一方但也是为陛下分忧。”
宋珂一句话便将三家陷入了不义之地，她那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们三家在地方上只手遮天吗！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沈谨言脸色更沉了。
“你怕什么。”宋珂轻笑：“我知道，你知道，陛下也知道，只要始祖的墓碑不倒，封家还有子嗣，你们就不会反...”宋珂红唇轻启，声音温软，沈谨言心中却生出些寒意，只听见她说：“哪怕...天下人都以为你们会反。”
沈谨言薄唇紧抿，死死地盯着她的眼中带着杀气，宋珂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坐姿更懒散了些。
顾霁生将最上头的沫子刮去，各自盛了一盏茶给宋珂和沈谨言，茶杯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响声，似乎是这响声惊醒了沈谨言。
沈谨言揉揉眉心：“宋珂，有时候你真的是...冷漠大胆到让人害怕。”沈谨言不和她绕弯子了：“以前在销魂窟里头你就是这样。”她与宋珂共事好些时日，两人也算相熟了，但是宋珂这人...有时候却是亲如挚友，有时却疏远的厉害，似不相干的闲人。
听到销魂窟的时候，顾霁生从食盒里取出果子的动作微微顿了顿，随后恢复了自然，将早就清茶递进来的果子放好在桌上，特意挑了好看的放在宋珂手边。
宋珂自然的拿起其中一个，咬了一口：“味道不错，哪家的？”
“翠心斋的。”顾霁生轻声答道。
“哦，”宋珂将口中的咽了下去，笑着同沈谨言说：“言姐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害了你，霖哥得跟我拼命。咱们说回江淮的事情吧。”
“啊，对对对。”沈谨言一拍脑袋，手肘压在桌上：“江淮近来与大梁交战虽少了些，但我听说海上的海寇却是多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顾霁生：“因着这种种原因，你家小公子节后便要去上任了不是？”顾霁生要去造战船的事儿也不是秘密。
你家两字一出，顾霁生耳朵都竖起来了。
“这跟战俘有什么关系？”宋珂问道。
听见宋珂没否认，顾某人甜滋滋地抿唇笑了。
“苏家乃是将门世家，家里头多少姑娘儿郎死在了海里，人丁本就不多，现下又是管商队又是打大梁又是除海寇的，难免被人钻空子。”沈谨言皱眉：“从各个主要码头进的战奴都微微增多了，其中淮州港增得最多。但是各军战俘均备案在册，数量对不上。我担心有跟薛城那厮一般的...做起了人牙子的勾当。”
在大隋立国前长达三十年的混乱中，穷苦人家或迫于生计或追求富贵贩儿卖女，高门世族追求及时行乐罔顾律法，在那混乱而病态的年代里，人口买卖再寻常不过了。但大隋立国后，休养生息的同时立律法，除销魂窟，禁止人口买卖。起初确实有效——也可能是转入暗处了——后来大隋与周边国家开战，人口买卖又渐渐被放到了明面上来，渐渐猖狂起来。一些门阀世族给予人牙子保护甚至...参与其中，例如柳州薛家。
“若我没有记错，眼下还有些小战事的也就只有北境、江淮和远东了，但这三地...”宋珂虽说相信三家家主和将军的为人，但万一是他们手底下的人私下进行非法买卖呢？
沈谨言摇头：“那不能够。一来，我们均不主张留战俘，大多当场格杀，二来，你看我与叶少将军都回了郢都，可见这些日子边境战事少，没有那么多人的。其三，战俘都是我们亲卫去清点数量，出错不了。”
“若真如此，大约真的有人在做这勾当吧。”宋珂轻轻呼出一口气，挂起笑脸：“我会提醒陛下今年六月巡查重点查江淮一带。”
沈谨言：“仅仅这样会不会...不太够？”
宋珂和善地问：“那言姐觉得该怎么样呢？”
沈谨言语塞，能怎么样，不还是只能这样。难道她要告诉封怀瑞吗，要是真闹到封怀瑞面前，她怕是第一件事就是要解释她为什么这么清楚江淮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先这样吧。
沈谨言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事情，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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