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走出承明殿时沈谨言三两步走到宋珂身边:“好久不见。”宋珂笑着应答:“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回了安州。”
“没那么快回去。”沈谨言摆摆手:“起码过了两三年吧...不过若是有战事,我定然是连夜赶回去的。”
“这么想来还是没有战事要好。”
“这是自然,打仗打钱,偏偏你们郢都...咳...劳民伤财,对谁都没好处。”沈谨言本想说你们郢都人还总觉得打仗不用那么多钱,是我们贪污军饷,话说到一半醒悟过来她还在内城因而改了口。
“不是。”宋珂笼袖,慢悠悠地说:“言姐在郢都,霖哥就不会隔三差五跑来我家小住...霖哥胃口大,我又比较穷...唉...”
最后一声叹气叹出了一波三折的幽怨味道。
沈谨言失笑。
“不过言姐你们怎么突然想要废除战奴制?”走出了内城,宋珂才问:“战奴制弊端大,牵扯亦不小...你我都知道,这与世家有关。”沈家,也是世家。
“我们与那些残渣不同,我们一直都反对战奴制。”沈谨言知道宋珂的意思:“只是当年出于种种原因,未能阻止罢了。”
还能因为是什么原因,不过是沈江步苏怀纪几大家族藏锋隐芒,不愿出太多的风头平白招来忌惮罢了。
“也是。”宋珂虽也是局中人,但此事...就目前来看,此事牵扯不到她,她只是鼓励两句,便要坐上马车去大理寺。
“...小珂。”沈谨言在她上马车前叫住了她,宋珂回头,见沈谨言眸光晦暗,压低声音:“江淮这半年来战俘买入的数量比往年都大。”
宋珂心中一跳,想起沈谨言手下有暗门卫,也便释怀了,她点点头:“许是江淮水师与大梁小打小闹逮到了战俘吧。”
沈谨言抿了抿唇:“小珂,这些事...我想同你在马车上说,方便吗?”
宋珂眉心微拢,想来也不是什么小事,她摇头:“马车还是罢了,不知言姐下午可有空来我家小酌两杯?”她声音并没有刻意压着,她笑着冲沈谨言眨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姐姐若是应了我下午不去上值也是要同姐姐聚聚的。”
沈谨言一愣,反应过来也便陪着她演了一把:“你就胡闹吧你,不去上值当心你的上峰将你的月钱都给扣了干净。”
两人说笑几句,宋珂瞧着时候不早便告辞去大理寺。
一直停在不远处撩着帘子交谈的两辆马车不久后也分别驾向吏部和鸿胪寺。
宋珂到大理寺的时候,封雪正对着乔般和沈欢大发雷霆,魏明青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摸着胡子,看封雪将两个孩子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宋珂嘴角一压:“魏大人也不上去劝劝么,沈欢好说也是朝廷命官呢。”
“封雪训责他们自然是有缘由的,老夫又何必去当这个碍眼的?”封雪发起火来天王老子都敢骂,魏明青才不凑上去:“不过宋少卿可知道他为何如此...”魏明青斟酌了一下用词:“暴躁?”
宋珂一愣:“不知。”她虽然五月初一准时交了折子给封怀瑞,但是并不是就此停了下来,加上还有安插暗桩,江逢璟成亲这些事情,端午才算偷了浮生半日闲。
魏明青叹气:“没想到连宋大人也不清楚啊。”他也知道宋珂惯来不喜他人触碰,尤其是男子,因为他只是背着手,慢步走回前殿值房:“本官还有些事情,宋大人也去忙吧。”
“是。”魏明青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以后四喜从侧间闪身出来,苦着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宋珂问。
四喜根本不敢跟她说封雪这么暴躁的根本原因,只是说:“乔仵作年纪轻阅历浅,在仵作之事上难免有不通之处,问了公子,便被公子这般训责。”
“沈欢呢?”
“沈司直给那些战俘定罪的时候不过嘴上稍稍同情,便也被公子拎出来训斥了。这都快两刻钟了,大人劝劝公子吧。”
“你家公子吃错药了?”宋珂嘴上丝毫不客气,见院中两个孩子被封雪训得眼眶红红,周围人人避之不及——全大理寺上下谁不知道封雪的臭脾气?
宋珂心里啧了一声,她还有事情要跟封雪说呢,抬腿走进院子里:“这是怎么回事呢,”她走到封雪和沈欢乔般中间,眉眼带笑:“我可是听说你训他们两刻钟了,他们是做了多混账的事情啊,直接交还光禄府就是了,也值得你这么费口舌?”
封雪臭着一张脸,心里烦躁,对着宋珂却发不出火来——她信任他才将陈勇送到他这儿,他却在暗部守卫之中将陈勇丢了,万万没有他还冲她发火的道理。
封雪撇开头,一甩衣袖,大步走回值房,那脚步声重的哟,誓要将房子震塌一般。
宋珂叹气,这人怎么回事呢,她转身望着委屈巴巴的少年少女:“我听说了,沈欢你是因为对犯人心生同情而被训斥。”
“嗯...”沈欢说话还带着点鼻音:“他们身上都是疤痕...跟我一样大的男孩子看起来却跟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小...手上也都是握刀枪的茧...大人您是没看见他们进了牢房以后一直安安静静的,甚至似乎对牢里头的一切都很满意,有种...他们...如果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他们怎么会做山匪。”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沈欢吸吸鼻子。
宋珂只是问:“那你可有按着律法给他们定罪定刑?”
“有。”
“没有因为恻隐而减轻刑罚?”
沈欢摇头:“没有的。大人,我想的...可是律法...”
“依律法给犯人定罪定刑,是你身为沈司直的职责所在,是为公;你对他们心生同情,那是你作为沈欢的感情,是为私。沈司直与沈欢不能同等,公私也须分明,你明白吗?”
宋珂眸光柔和:“沈欢,封雪曾与我说过,你是心中有律法的,是个好苗子...他甚至说,以后你可能成为开清平盛世不可缺的一人。”她笑了:“你看这是多高的评价啊,我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他都没给我我这么高的评价。”
这是实话,封雪最常用来形容宋珂的不是“一身邪气的糟心玩意”就是“小混球”。
“他怕你走上歪路,所以才会训斥你。”宋珂说:“不过他这样训你确实有点过分了...还有乔般,你也没做错什么,真是委屈你了。我等会儿说说他。”
沈欢眨巴眨巴眼睛,怎么觉得这话听着...像妻子给丈夫善后呢?
宋珂根本没注意,毕竟封雪在她心里根本不算男人,她说:“你们先去忙吧,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知道了。”
“对了。”宋珂脚步一顿,回头:“沈欢,你和元盛一起把这个案子定了下来以后先给我看看...若刑部那边催的很,你们便誊抄一份给我再将原卷宗送过去。”
“沈欢明白。”
宋珂到偏殿值房的时候,封雪恹恹地窝在椅子上,银发都似乎黯淡了几分。宋珂奇怪:“你这是怎么了,跟霜打的花似的。”她坐到封雪对面的椅子,手搭在桌子上:“好久不见你这么烦躁,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封雪长睫低垂,无精打采。
“要是因为我帮你善后的话,不是应该说谢谢吗?”宋珂半开玩笑道。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
“我把陈勇弄丢了。”
“你再说一次?!”宋珂沉下脸:“你把陈..我送过来的那个人弄丢了?!”
“嗯...”封雪低垂的长睫微微颤着,嘴角下压:“对不起...”
宋珂知道人丢了封雪也自责,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派人去追查了吗?”
“派了,还没查到...”封雪声音都软了许多,他顿了顿,将来龙去脉给宋珂说了一次。
宋珂沉吟片刻:“魂归...会不会是上次明商案那衣裳的主人做的?”
“不会是她。”封雪斩钉截铁。
“为何不会?”
封雪稍稍抬眸,又飞快垂下长睫,不答。
宋珂看他这个模样便知道没打算告诉她任何事情,心中有无名火在烧,语气也难免冲了些:“你原先说等我回来详谈明商案,你现在倒是谈啊!你现在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吗?”
“宋珂,这件事情不是你可以插手的了。”封雪有些疲惫:“这里面的水太深,你...会没命的。”
宋珂却是轻轻笑了:“我在意吗?”
“封雪,我知道你查过我,但是你查不到我进静心观以前的事情对吗?”宋珂见他沉默,便知道是默认了,宋珂也没傻到把老底都抖出来,她说:“我追查连火纹...它已经变成了我的心魔,你知道的,”宋珂唇角勾起,笑得却比哭得难看:“我做的一切,包括当他的刀,包括做下一切得罪人的事,继续做一切毫无人性的事情,都是为了让我,有权力去追查去看清当年的真相。”
封雪手中的暗线比宋珂只多不少,他手中的暗网早已组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宋珂暂且还瞒不过他——他是知道宋珂手底下有人的,尽管不知道有多少又是什么人。
封雪自问心肠不软,但是面对着宋珂含着悲意却倔强无比的眼神,他每一次都会败下阵来,似无可奈何地认同或者帮助她,但其中饱含着多少温柔宠溺,怕是他自己都不曾知晓。
“宋珂,我只能告诉你,明商案不可公布的细节是因为牵扯到了皇族。那些人的行为是触犯了律法但是是为了维护皇权,其余的...”封雪闭了闭眼,声音轻飘飘的:“你且专心追查连火纹。”到了一定程度你就会知道真相。那时,你或许会宁可自己不知道。
宋珂沉默了许久,起身:“好,我知道了。”
“你去哪儿?”
“身体有些不适,去歇歇。”
封雪知道她这只是借口,他说:“既然不适,你便回府歇息吧,我批你一天假,明天好了便来上值。”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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