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沈欢和乔般私下里有没有继续查这起案子，明商案在封雪的干涉下强行结案，宋珂她并不意外，她不知道那衣角上的章纹是哪一家的，但是能让身为皇族的封雪出面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
她只是让人给封雪捎了一句话：“黑耀棉的主人到底是哪方？”
封雪的回复也很简单：“我方，等你回来再详谈。”
宋珂将纸条放在火上烧了，看样子那黑耀棉的主人与皇族有关了。她不知道封怀瑞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查明家，不过这个对她而言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李家。
这些天沈欢在忙，她也在忙。她明面上是将整个明商案都交给了沈欢，实则私底下还是查了一遍，得了个大概的结论；而封怀瑞交给她的这边，从她把私制造火炮的人抓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进展。那些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她的暗卫将山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宋珂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手指摩挲着衣角，林老头和他的妻子的说话声隔着墙清晰传来。
“...村尾那一大家子人又说要搬走了。”
“这才搬来几天，又搬走？”
“我哪敢问，个个跟杀神似的，”林大娘压低声音：“比咱们屋里住的这位还要可怕得多，我这里啊...怵得慌。”
“嘘，小声些，要是让别人听到那可是要砍头的！”
宋珂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抹微凉的笑。
她就这么可怖吗？
罢了，她睁开眼睛，随手抽出一卷卷宗，摊开在案上，手握炭笔，手边习惯地放着几张白纸，想起什么便在上边涂涂画画。
封怀瑞交给她的事情，她很少亲自到现场去查看蛛丝马迹，一来是有徐嘉周晔等人，二来...她身子骨吃不大消，若是让她跟着暗卫翻山，怕是画上一整天都离不开山脚。
组建私军说来说去不过一个目的——朝华殿上的那张麒麟椅。帮着一起做这种谋逆大事，也不过是财富和权力两个目的。
抛开立场，宋珂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谋反，既然能被尊称为殿下，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荣华富贵一生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揽皇帝这个苦活儿来干。
宋珂翻出大隋境内富甲一方的商贾名册和京城大家名册，一个一个列出来又划去好些个。又将从北境到如今的事情都列了个遍。
还有连火纹...封雪甚至封怀瑞，真的不认识连火纹吗？
还有为什么，直到现在封雪也没能从制造火炮的人嘴里挖出一点蛛丝马迹...那个人当真那么嘴硬还是被杀了或者...他是笃定他背后的人能将他从大理寺的牢房里捞出去？
如果是最后一个，那么...究竟是谁，能从封雪管辖的大理寺中，名正言顺地将人捞出去？
封善？封宁？封曲卿？封楠？
又或者...万一...牵扯其中的不仅仅是一个“殿下”呢？
宋珂坐得累了，又慢悠悠地在村子里散步。走到村尾听见了喧闹声，村尾的两户人家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似乎是在搬家？
宋珂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在林老头家里听见林大嫂说，村尾这两户刚搬来的人家又要搬走了？
刚好午饭过后，闲着的人不少，围观的人有，帮忙搬的人也有只是很少。宋珂凑过去，奇怪：“这是啥时候搬过来的啊？”
“才搬来一个月咧，你不知道吗？”被搭话的村民甲头也不回，他旁边的人见是宋珂，连忙扯扯甲的衣袖，提醒他要行礼。宋珂来林家村是在傍晚，见到她的人不多，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林老头家来了个朝廷的大官。
宋珂笑眯眯地抬手制止那人，扫了一眼进进出出的人，继续问：“咦，你们都没有人去帮忙的吗？”“有啊，你瞧那个姑娘。”村民甲抬手指向那个高大健壮的女子：“林二子家的，瞧那一身匪气...要说她是当山匪的也是有人信的，听说啊...”
“喂，够了，”那人听不下去，碰了碰甲：“嚼舌根也有个度。”
“她敢做我还不能说不成，她那些钱财哪儿来的你不清楚...”甲恶狠狠转头，却是与宋珂打了个照面，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大，大人？”
“别停下来啊，我还真的不知道林姑娘家的钱打哪儿来的。”宋珂笑眯眯的。
林甲打了个哆嗦：“...就，就是吧...她时不时到外头当当护卫跑跑镖...就能赚大把大把的银子，但是我打听过...根本没有谁家会开出这么多的钱财给一个护卫！”
“所以你就说她的钱财是当山匪抢来的？”宋珂抬头望向那个女郎，女郎确实很高，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边额角一直划到右耳根，一张脸像是被劈成了两边，狰狞扭曲。随着她帮忙搬东西的动作，缀着小小玉白圆球的链子从衣领中荡出。
“你们...可有听过宋珂？”宋珂背着手，语气轻快。
林家村坐落在郢都城外，怎会没听过大理寺中那位玉面恶鬼的名字，两人点头：“听过的。”
“你们觉得她是怎么的容颜？”
“...大约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吧。”两人好歹还记得面前这位是朝廷命官，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宋珂轻笑一声，指指自己：“我与你们听闻的宋珂比起来，如何？”
“大人您长得可好看多了！”两人发自肺腑。宋珂是个毫无疑问的美人，尽管看起来是个带刺的冷美人。
“若我说我便是宋珂呢？”
两人齐齐愣住。传闻中的宋珂身高体壮，腰如水桶，面容狰狞。眼前的大人却是容颜姝丽，身姿窈窕纤弱。
宋珂笼手，偏头一笑：“我瞎说的。”
那两户人家十余人，将东西都搬了上车，年纪稍小一些的小少年和小姑娘翻身跳上板车，坐在一堆箱子之间，小少年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四周围观的人群，小姑娘倒是仰着笑脸，和村民们道别。再年长些的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脸上的表情在宋珂眼里假得很，稍微鲜活一点的也只有最年长的那对夫妻。
大概是夫妻吧。
宋珂站在人群中，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拖着家当离开。耳畔传来村民们小小的议论声。
“这两家人究竟是做什么的，竟然多了这么多的家当...”
“跟着林游能干什么好事...”
“话可不是这么说，林游也就是当当护卫，这两家人...也就林游能跟他们亲些。”
拉车的牛蹄子深深陷入黄泥地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起来装着的东西果然很重，宋珂视线慢慢上挪，与含笑的小女孩对上视线，不过一瞬就挪开。
这两家人的五官都比中原人更深邃，衣服也颇为奇怪，左袖紧束，右边的袖子却是宽大地将手背都盖住。他们做事似乎用左手的多，但是看起来右手也不像是残疾...
在那年长些的女子路过宋珂身边时，宋珂抬起头，对着她笑，女子颈脖上画着鲜红绮丽的图腾，只见她右手微微抬起，左手覆在胸口，微微点头。
宋珂认得这个动作和图腾，是来自远东的名为诺族的小族的。
轻微的金属声从女子身上传来，身后的牛车慢慢往前去，上车以后一直闭着眼睛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瞳眸偏浅，冷冷瞥了一眼宋珂，扯扯嘴角，抬手拨拨头发，手腕上银光一闪而过。
宋珂微微一愣，徐嘉先前同她说的话再一次在脑中回响：
“最近郢都港口进了大量的战俘...”
“找不到柳州军的下落...”
“沉默的军队...没有军旗标识...”
“码头送过来的战俘大多进了元、和、李、周四家的别苑，剩余的是宇文、裴等家的主家，并不是大数目。”
宋珂忽然反应过来，仰头大喊：“徐嘉！林游！拦下他们！”话音未落，几道身影扑向女子一行人，其中就包括方才被非议的林游，她抬手就是一拳，打在男人下颌，男人惨叫。
她面前的女子脸色当即变了：“快走！”同时从袖中抽出短刀劈向宋珂。
实不相瞒，宋珂宛实是个体弱的，凭着本能躲开了前两下攻击，第三下就被划伤了手臂，扑过来的徐嘉比她还紧张：“淬毒了吗？”“没事。”宋珂捂着胳膊，站在徐嘉身后：“拦下他们！”
“知道。”徐嘉压低声音，飞快说：“大人，在李家别苑咱们发现了地道，但是并不顺利。这件事不能再由咱们完成，您需要将它摆上台面了。”若再由宋珂的暗卫查下去，宋珂暗中的力量必然会被放到明处，对谁都没有好处。
徐嘉说完后又扑入战场。宋珂身边只有林游徐嘉和两个护卫，忙着拦下那一行人，徐嘉扑过来见宋珂没事又投身战场，宋珂站在村民之中，随着惊慌的人群离开。她眸光微冷，一遍又一遍扫过四周惊慌失措的百姓，握紧手中的信号烟花，到了空旷些的地方，点燃。
不过瞬息之间，村头便出现了一批人马，为首的正是京卫校尉怀修林：“宋大人！”
“怀大人，将他们拦下！”宋珂快步跑到怀修林身边，迎着阳光眯着眼：“怀大人可带了京卫搜查令？”
怀修林下令让手底下的京卫加入战场后，摇头：“并无。”京卫搜查令和大理寺开出的并不是一回事，大理寺开出的是方便大理寺查案，而京卫皇城司这些开出的搜查令是...只要有个怀疑的由头就能搜查他人家宅的准许。
宋珂啧了一声，眼珠一转扯住怀修林的缰绳：“怀大人，带上一半的京卫随我去李家别苑！”
怀修竹皱眉：“宋大人，那可是李家的别苑，李大人在朝中官职在你我之上，无令怎能...”
“闭嘴。”宋珂呲牙笑，笑意森森：“我奉陛下口谕彻查林家村异动，如今怀疑李家豢养私军，勾结地方大员...这个理由够不够？！”
怀修林一愣压低声音：“宋珂，是不是从明商案扯出来的？”怀家和纪家关系惯来不错，开国之初两家还是姻亲关系，纪涟纯被牵扯进明商案之中他自然知道。他是在京中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草率结案的明商案另有蹊跷？
“有关也无关。”宋珂想起被隐藏在诺族图腾中的连火纹，有些事情不便与他人多说：“快些去，不然...”宋珂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驾！”
“你怕什么？”怀修林话音未落，宋珂已经策马离开，他连忙带上剩下的京卫跟上。
那头徐嘉和林游见京卫控制住了场面，便慢慢退出战场，忽而想起什么，扑上前捏住其中一人的下颌，三两下给卸了，对着京卫诧异的眼神，她擦了擦汗，对京卫解释：“怕牙齿里藏毒。”
京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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