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仅仅吃了两口米饭便放下筷子对澜太妃道：
“太妃，我吃饱了，先告退了。”
她的嘴角像被无形的线往下拽着一般，无论如何也勾不出笑来。
澜太妃早看出她从柳絮崖回来就整个变了个人一样，整天面无表情、毫无神色。每天食之无味，吃一点就饱。
程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澜太妃看着她实在担心，关怀道：
“老四，你这样让祖母看着都难受，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程意看着她挤出一个笑来，但眼睛里却是毫无光彩，她说话的语气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回太妃，我没事，只是没有什么胃口。”
澜太妃正要再问询，止愚进来在程意耳畔私语了几句。
她听闻，脸上明显有了神色，眼光波动，脸上悲喜反复，而后又黯淡下来，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对止愚说：“我不见他，让他回去吧。对了，把我房里那件灰色长袍还给他。”
“是！”
公孙昭立在王府大门正中，他本是个挺拔如石的习武之人，现在披着那白色长袍看上去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要柔弱几分。
忽然，王府厚重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止愚走出来。他端着一个盘拖，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浅灰衣裳。
他走到公孙昭面前行礼道：“大人，我家公子正在用膳，他让我把这个还给您。”
“呵。”公孙昭盯着那衣袍，片刻后冷笑出来，眼里却溢出苦意。
他抬起眼来看着王府大门，眼中始终通红湿濡。那厚重敦严，高墙大院，是他永远无法打开的铜墙铁壁。
公孙昭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痴傻，但躺了三天三夜的脑筋也本该如此不清楚。他突然想今晚做尽一切傻事。
他抬起眼用力冲门里高声喊道：“程意！你为何不敢出来见我？如果你想取我的命，随时来找我。死在你手里，也怪我活该！”
他喊到这里实在没有力气了，停下来喘着气，尘非扶着他抹了把泪。
止愚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模样，有些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轻声安抚道：“大人，您还受着伤呢，还是先回去把伤养好吧。”
公孙昭冷眼看向止愚，接着目光移到到他手里端的衣裳。
他慢慢抓起那件衣服苦笑着，突然发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衣裳扯到地上。
这用力地一扯让他差点也将自己带倒，幸而被尘非扶住。
“咱们回去吧。”他虚弱地对尘非说道。
公孙昭转过头前看了最后一眼‘潞王府’三个字。从始至终，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依旧未动。
待他离开了片刻，藏在门旁大石狮后的人才走出来。
她红着眼眶轻轻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怔怔地看着公孙昭离去的身影。
那小厮提着灯跟在病弱的白衣公子身后，他走得极慢，脚步很轻地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像是倒地前的最后一步。
那棵躯干笔直、顶天立地，永远在青天烈日下正气昭昭的松树精，此刻化作了飘在风里的一根弱草。
程意非常想将那根弱草护在手心里，不让任何风雨欺负他，然后等着他长成一棵松树。她现在这样想着，即便他又长成一棵松树，她怕是也舍不得让他遮风挡雨。
公孙昭还未走出路口，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程意下意识地向着他奔去，却又立即停住了脚步。
“程意，你是个男人，而且只能是个男人。这样的牵挂于你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和公孙昭来往的这些天一直逃避着这句话，她终究还是不能继续装傻了。
算了吧。
程意不得不承认他的死活与自己无关。
“止愚，我们回去吧。”
止愚看着倒在前头的公孙昭，犹豫道：“可是公孙大人……”
他还没说完，程意已经转头走了。
程意低着头垂眸回到内室，边往床边走，边扯着腰带，把脱掉的外衣随手挂在屏风上。
“咳。”
程意听到人声立刻停下动作警惕地抬头，那黑衣少年依旧冷着脸，端坐在茶桌边。
程意看到是他，松了一口气，心里埋怨着他的神出鬼没。她总怀疑他是不是有件隐形衣，可以出入任何地方都犹如无人之境。
她又将外衣拿下来系上，漫不经心问道：“你回来了？刚刚到的吗？”
“嗯。”
程意也坐到茶桌旁同他谈起话来。
“父王这次让你去棘州办什么事，去了这么长时间？”
无依喝了口茶说道：“拿账本，空手而归。”
果然多一个字也不愿意说。程意翻了个白眼，扫到自己床上的麻袋。
“那是什么？”
无依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便没有答话。
程意很难让他多说点什么，只好自己走过去将那个大麻袋打开。她拨了一下便露出里面的东西，被吓得倒吸一口气，惊得后退了几步。
麻袋里是个人。程意又觉得这脸异常熟悉，又上前仔细探去。这人竟然是公孙璃。
她昏迷着，脸上脏兮兮的，衣服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地被装在麻袋里。
“璃姑娘！她怎么会在你这？”
无依却很淡定地说：“原来你认得她，正好，她交给你了。”
他说完便往外走，却被程意上前一把拉住。
“把事交代清楚了再走！你怎么会找到她的？”
“我在棘州的驿站里救的她，其他的不知道。”
“你告诉我，你怎么救的她。”
无依看着她不容置喙的神色，只好坐下来对她说了那日的事。
那日无依没有办好差事，只好准备返回临安。夜深时，他在棘州城边找了驿站住下了。
他躺在床上，因为常年失眠，这夜照旧翻来覆去睡不着。
忽然他隐约听到隔壁的屋子传来女子挣扎地哭声和老头笑声。
他不想管闲事，便侧过身接着睡，但隔壁女子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喊着“你们这些贼人要是碰我，我当即咬舌自尽！”
一个老头的声音响起：“嘿嘿嘿，小姑娘，咬舌可是很疼的哦，不如让我来替你咬吧。”
那屋里另一个男子的声音提醒道：“哎，这可是公孙焘的孙女，主人嘱咐过要留活口的。”
那老头道：“无妨，这小妮子不敢死的。”
他说完又嘿嘿笑起来，紧接着传来女子一声尖叫：“啊！别碰我！”
无依被吵得受不了，再加上那老头□□猥琐的声音让他难受，便起身去踹开了隔壁的房门。
那屋里竟站着五个男人。他们均围在床前，床上一个白发老头光着上身，正压在一个姑娘身上扒着她的衣服，那老头正是潜逃的柳藏知。
他们听到房门被踹开，都回过头来看到无依。
柳藏知破口大骂道：“嘿！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坏爷爷的好事！”
无依冷着脸道：“太过喧闹！没法歇息！”
柳藏知上下打量着他，看他身形单薄，穿着也不像有钱人，听着他这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像正常人，便使眼色道：“把这疯子给我收拾了！”
那几人得了令，便拎着刀剑一窝蜂向无依压过来。
无依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在那五人的兵刃之间游刃有余地躲过去。他踩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步法，游一般地滑到了几人身后，迅速地仅出了两根手指，点了他们的后颈，便将几人击倒在地。
一时间他们全部倒在地上，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后颈五官挤到一起，痛苦地对床上的柳藏知说：“这小子的功夫太邪了，我们不是对手，赶紧撤！”
柳藏知连衣服都没来的及穿，便抓着公孙璃要往窗下跳。无依用脚挑起地上一把窄刀反手接住，抬手横在柳藏知的脖子上。
“人留下。”
柳藏知回过头来看着他蹙眉，眼神里发出寒光，心里叫道：“真是撞了邪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横下心，将擒着的公孙璃塞进他怀里，自己跳窗跑了。
无依措不及防地接住公孙璃，他的手扶了一下她的肩，却直接碰到了她没有衣物的肌肤。无依表情一怔，立马松了手。
他回头一看，地上那五个人已经全都不见踪影了。
公孙璃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她的衣裳已经被柳藏知撕烂，此刻上半身裸着肩背，仅剩下胸前的一块布料，她紧紧抱着胸，低头啜泣着。
无依从来没和女孩子接触过，他见她不说话只是一直哭，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他试探地问着，向她走近些。
“你别过来！不要看我！”无依刚挪了一步，她就闭着眼突然尖叫起来。
无依立刻停下，心里疑惑着她为何连自己都怕，又气这姑娘不识好赖，便转头回房了。
他躺回床上继续刚才失眠的状态，脑子里忍不住琢磨着公孙璃是不是因为衣不蔽体觉得羞才吼自己的。翻来覆去间又听得隔壁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无依跑过去打开房门，看到刚刚的一个人又折回。他才将被打昏的公孙璃套在麻袋里正要封起来。
无依立刻拿起手边一个杯子向着那人扔去，那人的后脑中了一击，被打倒在地。
无依走上前去，想将公孙璃弄出口袋，忽然他感觉到身后的风向有异，便立即偏过头，躲过仅仅离他的脖子一毫厘的刀韧。然而他却没发现自己脖子上带的绳子被韧划断，掉在了麻袋里。
无依反手打了他一掌，那人吐出一口血便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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