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昭紧紧握着火把走在程意前面。他只能看到眼前三尺的地方，其余皆是一片未知黑暗。
这隧道倒是很宽，但工程很粗糙，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头和土坑。
公孙昭走得仔细，速度不快。程意跟在他身后似乎很怕，也没有催他，只是与他距离很近，他稍微变点速度程意便能撞到他的背。
公孙昭虽看不到，但想象着她面色紧张亦步亦趋的样子突然有点想发笑，便说道：“你要是害怕，可以拉着我的腰带。现在是非常时期，先不要拘泥小节了。”
程意的确非常害怕，她总觉得前面后面会突然蹿出个什么。过来的一路上连看到可怖点的石头她都被吓得一抖，心里正万分后悔跟着他进来。此刻听到他这么说，手下意识得就上去拉他的腰带，但快碰上的时候又抽回来，一丝理智让她又开始嘴硬着：“谁怕了，我离你这么近是为了在后面保护你好不好！”
公孙昭勾出笑来，偏着头对身后的程意说：“那好吧，多谢四公子了。”
他正说着突然一脚踩进水里，突如其来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
后方的程意被他突然的紧绷吓了一跳，立马拉住他的腰带紧闭着眼紧张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公孙昭用火把照了照才知道前面都是水了，应该是因为地势低才积了这些水。
“原来是积水而已。”
程意本以为是有什么危险，听到只是积水睁开眼，放开他的腰带说道：“你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呢。水有什么好怕的，我早看见了。”
程意说完这话突然觉得公孙昭有些奇怪，这积水早在十几步远就该看见了，可他刚才的话说得好像刚刚才知道，她心里有个猜想冒出来。
二人接着趟着没过脚踝的积水往前走，水里有泥，两个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速度更加慢了。
走了有一会儿，程意突然停下，吓得抽了口气。她拉住公孙昭躲在他身后大叫道：“有人！前面有个人！”
公孙昭下意识地一只手迅速护住身后的程意，另一只手立刻将火把举到眼前，使劲睁着眼睛辨认。
他心想自己拿着火，对方肯定早就看到他们了，不知他躲在黑暗里一直暗中观察了他们多久，但肯定是来者不善。
“是谁！快出来，不要装神弄鬼的！”公孙昭实在看不到前方，只好大声喝道。
他身上除了火把没有任何武器，此刻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若真的打起来该如何脱身，心下又急又怕，额上当即冒出冷汗来。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前方，使劲关注着对方的动静。
片刻之后，除了自己的心跳声，隧道里毫无动静，静得让人发慌。下一秒，只听到程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她声音清晰地问道：“原来你当真看不到吗？”
他们已经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了，程意看到旁边有块大些的石头，便接下他手里的火把，将他带过去在石头上坐下来歇息。
公孙昭被她扶着慢慢坐下，他心里惊愕程意居然这么老实地照顾自己，轻声说：“多谢。”
程意把火把立在他们二人之间也坐下来。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程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明明眼盲怎么在外面不说？”
公孙昭沉吟了一下说：“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个麻烦，还有，我只是夜盲，并非一点都看不到。”
“十步开外都看不见了，在密道里跟全盲有什么区别？”
公孙昭紧闭嘴唇，没再说话。
程意看他的神色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语气轻柔下来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既然有眼疾，来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可是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若是全仗着京兆尹府，敌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你看现在我们走了一个多时辰了，后面还没有动静。”他说到这突然担心起来，微微侧头道：“那个叫止愚的小兄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程意想了想，一拍自己脑门懊恼着：“遭了，他走前忘了嘱咐他别从正门出去了！以他的智力估计要跟门口那俩纠缠一会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叹了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程意看着他问：“那……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不是天生的吧？”
公孙昭听她问起，开始回忆起过往，眼神落寞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说：“因为我娘。”
“你娘？你娘不是早没了吗？”
他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光，慢慢地说：“我娘是殉情自尽的。”
这个程意也听三哥说起过。他家一门忠烈，公孙将军兄弟二人皆死在和北凉的战事里，同年大夫人也抛下他们兄妹二人撒手人寰了。程意静静地听着他说：“十岁的时候，我爹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娘知道后三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她就好像魂跟着我爹一起去了一样，后来是璃儿在她旁边哭，她才有了反应。”
公孙昭回忆着那个肝肠寸断的场景，似乎母亲的身影犹在眼前，他的声音慢慢开始颤抖。
“那日午后，我午睡醒来，睁开眼看着她从床上下来，走到柜子前拿出了一包药。我看出那是毒药知道她要自尽，就奔过去阻止。我和娘抢那包药时把它挥到了天上，粉末被扬出来。我抬头，那药粉便落在了眼睛里。我疼得捂着眼跪在地上，婶娘跑过来只顾照顾我，却没能拦住娘拔剑自刎。”
他说完，眨了眨自己湿润的眼，深吸一口气，拂了下脸，尽量让语气轻快地说道：“也挺好的，我没看到她临死前的模样，也没什么太大的阴影。”
程意从来没经历过失去亲人的感受，看着公孙昭说这段往事时，背越来越弯下去，程意心里也堵得难受，她拍了拍他的背，说道：“起码你还见过你娘。我母妃是生我难产死的，我家兄弟三个，就我没见过她。从小到大我想我母妃时，两个哥哥就安慰我说，母妃会在天上看着我、保护我的。”
她看着公孙昭说：“你娘也是，她一定在也天上看着你长大。”
程意抖掉伤感的情绪，故作哀怨逗他：“唉呀，我娘就没你娘那么幸运了。你这么优秀，她看着肯定很高兴，而我这么挫，我娘在天上想打都够不到，你说她得多窝火。”
公孙昭看向她轻笑出来，许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对方接受了，他对着程意生出亲切之感，也更愿意与她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瞎吗？”
“为什么？”
公孙昭指着自己的眼尾说道：“你看到我眼尾处的赤红色小点了吗？”
程意趁着火光凑近他看去。他眼部线条收于眼尾红点，本是一脸刚毅的长相，却因为这赤红色的小点在他低眉之际竟多了分柔媚慈和。
“我眼睛中了毒后，正巧赶上祖父的一个神医朋友游历到临安，是他帮我把毒清了出来，但是还是留下了这两个小红点还有夜盲的后遗症。”
他说完见程意仍然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的眼睛，便自嘲地笑着说：“很奇怪吧，这两个红点。”
“不啊。”
程意盯着他，她第一次离这么近打量公孙昭的脸。他虽比不上程悠那样俊美无双，但五官极其周正，没有多一分，亦没有少一分，精确得像是比量着长出来的。此刻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皮肤细腻，轮廓精致。
程意盯着他的眼睛眉毛久久不愿移开目光，听到他的问话，立刻答不，继而入神地看着他的眼睛，痴痴地说：“你很好看。”
两个人的脸仅有两拳之隔，近得能隐约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公孙昭看着程意带着痴迷认真的表情说“你很好看”，心跳剧烈起来。
他慢慢收起笑容，与她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离火光太近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脸发烫起来。
因为有火光，他的视野里除了一片黑暗就只有程意的脸。凑这么近，他越发觉得程意的确非常像女子，无论是额头，眼睛，鼻子还是嘴……
在看到她嘴部的一刻，公孙昭立刻弹开了身子拉远与她的距离。他低着头，感受自己脸上的灼烧感，一时间心乱如麻，一眼都不敢再看她。
程意也惊觉自己盯了他太长时间，也坐在一旁低下头安抚着自己的心跳，沉默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