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太极殿。
宋祁元跪伏在地上。他是当朝太师,位列三公尊贵无比,加之年过花甲,这种大礼早被皇帝免去了。
但他此刻跪在地上声带颤抖,大声道:
“陛下,臣的侄子无故遭人毒打,险些丧命,臣位卑势薄,无力庇护,还请陛下做主啊!”
东越近些年虽说政局还算稳定,但边陲鄂州连年受到西戎人的威胁挑衅,岭阳又闹旱灾。战乱天灾致使民心惶惶,因为赈灾的需要,本就衰微的国库不得已又要支出一笔赈灾银饷。
皇帝年迈,近年来身体也大不如前,他沉迷炼丹修道便对政事愈发懈怠。只是近日内忧外患频发,也就劳心费神一些。
这下见宋太师突然跪在地上,他不免心里一惊,怕是又有什么噩耗传来。听了他的申诉却没想到是因为私事,皇帝的心随即放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宋太师口口声声说他侄子遭人毒打,既能打得当朝太师的亲信,又能让宋太师告到御前来,皇帝想都不用想便知定是那无法无天的霸王,遂又气又无奈地安抚道:
“朕知道,意之顽劣,发起脾气来无法无天,下手又没个轻重,但总归是小孩子打闹。太师的侄子没有大碍便好,朕命意之给他赔礼道歉如何啊?太师起身吧。”
宋太师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依旧保持着俯身叩首的姿势,语带哭腔地说:
“孟川乃臣的娘亲舅兄之子,大舅兄死前最是放心不下这个幼子,内人想着把他接来京城将他养在身边能周全庇佑,未曾想却是将他置于这龙潭虎穴了。臣只知孟川是为了一个被四公子断臂的朋友申冤,不知他们到底怎样得罪了四公子,叫四公子下这么狠的手,打得孟川卧床数日,人事不知。”
“什么?意之竟干了这样的事?真是胡闹!”
“千真万确啊,陛下!”
皇帝一直将程意当作性子暴躁的顽童罢了,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他如此暴戾狠辣的行为,遂有了怒气,便叫身边的宦官刘光安将潞王传来。
“臣弟参见陛下。”潞王进来行了礼。
他身穿绛紫色官袍,头顶乌纱,玉面苍髯,鬓边掺了几缕银丝,容貌英丽气质清雅。一双桃花目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潋滟风流,只是他常常紧缩的眉头封印着那几许魅惑。
皇帝免了礼,他站起身来,即使年纪已长,身姿也依旧挺拔,光是站在那便是一副画卷。
直到现在潞王已年过五旬,临安还流传着他容貌第一的说法,这几十年来都未能有出其右者。因为先潞王妃姿色平平,所出的三位公子都未能比上父王,只有现在艳绝京城的三公子程悠稍稍及得上一二。
他站起来后,扫了一眼旁边还跪着的宋太师,有些不安的情绪爬上心头。他心知这次姓宋的又是有备而来,无论他出什么招数只怕都是为了近期明里暗里争夺的岭阳赈灾之事。
“潞王,你可知意之的近况?”
潞王听到程意的名字,心里已经猜到一二,便说道:“犬子怕是又闯出了什么祸端波及到太师竟还恼了皇兄,倘若他犯了什么事,臣弟回去必定严加管教。”
“意之自小顽劣,本性难改。他平白砍了一个平民的手臂,又毒打了宋太师的侄子,差点便致死,如此心狠手辣,你是怎么管教的?”
潞王心知自从皇帝把赈灾的事委派给自己,宋祈元就一直不忿,卯着劲地找他的不是,只是潞王做事一向周到细致,根本无缝可钻,这才向程意下了手。
不知姓宋的添油加醋了多少,潞王看出皇帝明显已经被他的说辞挑起怒气,他了解皇兄的性情,愈是推脱,愈是难逃罪责。当下自己已经处于劣势,只能认错。
“是臣弟管教无方才叫他如此没规矩,还请皇兄责罚。”
皇帝本是在气头上,但听他一口坦然承担的语气,果然不禁心软起来。
他知道程意这个幼子是潞王的心肝,自小宠溺得没上没下,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容忍下来,况且潞王这些年为朝廷社稷鞠躬尽瘁,可谓是尽心尽力,现在也成为东越不可缺少的支柱之一。细细想来,潞王除了溺宠纵容幼子再没什么可指摘之处,皇帝想到这些便没了气,语气轻柔下来,说道:
“说到底都是小孩子,大费周章的不仅伤了同僚之间的和气又叫皇家失了脸面,既然太师的侄子没有伤到性命,就让潞王出些名贵药材给人家公子赔罪,至于意之,他也这么大了,潞王可不能再如此纵容下去,是时候严加教训,好让他循规蹈矩,别再出格。”
潞王恭敬地应了。
宋太师眼见着这事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过去了,连忙心生计谋,又磕头道:
“陛下,如此轻描淡写,不痛不痒,非但没能给小侄申冤,怕是又给四公子埋了怨气,臣怕不知何时又被报复,也许下次丢一个胳膊的便是微臣!”
潞王听他句句皆是诛人之言,再不挡住他,怕皇帝为安抚宋太师便不得不按律例惩治程意,潞王心一横便说:
“臣弟一直忙于公务政事,疏于对家事的管教,叫犬子如此不懂律法才闯下大祸,臣弟愿卸去手上的事务专心管教犬子,还请皇兄应允。”
说了这么多,不就等这一句!
潞王说完偏头瞥了宋祈元一眼,他与潞王对视之后便微微抬头暗暗观注皇帝的反应。
“你正忙着岭阳赈灾的事,这赈灾可是一刻也等不得啊。”皇帝捋着灰白的胡子思忖着。
宋祁元突然开口道:
“臣有一策,户部对银响粮仓等事宜一向是最为了解,户部侍郎郭玺心思缜密办事稳妥,臣认为郭玺能胜任此事。”
满朝上下都知道郭玺是宋祁元的学生,皇帝自然也知道。但满朝文武可担大任的没几个,又几乎都分列潞王和宋祁元两派。皇帝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赈灾之事又迫在眉睫,他只好应允,将此事交给了郭玺。
岭阳从饥荒爆发到现在,已有小半年了。本来早该拨下粮饷赈灾,却拖到现在。只因近期西戎人在鄂州城外滋事挑衅、抢劫平民,而岭阳临近鄂州边境,朝廷怕此时往岭阳运送大量粮饷恐如将牛羊放置狼窟口,哪怕饿狼难以越过洞口铁门,但引起狼嚎也会惹得百姓恐慌。
当初潞王主张立刻赈灾就是被宋太师的这番说辞拦下。如今开始实行,他又急着将这美差揽了过去,潞王心里咒骂着这老狐狸当真是不放过丝毫可谋私利的机会。
潞王边腹诽着边和宋祁元一同从大殿退出来。
二人走出来,潞王才看着他轻声道:
“太师好计谋啊。”
宋祁元装腔作态,表示自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潞王撇过脸也不想再与他作口舌纠缠。
此时已经阳光渐缓,黄昏临近,夕阳西下中二人看到了在太极殿前白玉石阶下跪着的年轻人。
那人双唇倔强地紧闭,目光清朗坚毅,剑眉斜飞,鼻梁挺直精致,下颚方正。整个五官周正整齐得像是把端行坦荡几个字写在脸上。
他虽然跪着,但身躯笔直器宇不凡,整个人一动不动,偶有风吹过只有衣襟飘动,如一根竹子叶动躯直。
宋太师瞧着他摇摇头,道:
“都跪了三日了,何必这么执着呢,枉费老人一番苦心。”
潞王却沉声道:
“家中老人上战场抗下家国重任让小辈如何能苟且安稳,我瞧着这公孙公子非池中之物,在这乱世中断是不会甘心偏安一隅的。”
宋太师冷哼一声,不可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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