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九浑身一僵,正欲出口的脏话止于唇齿,一股如临大敌的警惕颤栗感不受控制地蔓延到全身,冷汗也渗出额头。
他听见这催命符一般的声音,便知道是谁。
潘九僵着身子慢慢回头,一个身穿杏黄窄袖对襟长衫的少年站在他背后。
他头戴一条黑色抹额镶着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翡翠,发髻上垂下束发的两根黑纱带。腰上系着的金带镶着五颗珍珠,手持一把折扇坠着一块白玉貔貅。
他的脸习惯性地微微昂着,杏眼浓眉,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潘九,眼光如箭像要在他身上戳出一个洞来,但嘴边仍挂着一抹戏谑的笑。
他虽然身高不足六尺,身形瘦弱,容貌女相俊俏,但盛气凌人,加上他身后还站着四个不怒自威的彪形大汉,更是不由得叫人心生畏惧。
他的出现,让乱糟糟的客栈大堂立即鸦雀无声,只有几个正收拾李桓的杂役没有留意来者,还在兢兢业业地拳脚齐下。潘九心里怪着这几个没脑子的,立即叫停了几个人。
他颤巍巍地作揖尽量让自己的声带正常发声:“程……程四爷,什么风把您吹这来了,小小客栈怕脏了您的脚。”
程意身后的一个护卫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他慢慢悠悠地坐下,慵懒肆意地将腿交叠搭在一个还放着饭菜的桌子上,那桌的人立马把饭碗挪了挪给他的脚让出了一块地。
“潘掌柜。”
听到他叫自己,潘九立即点了点头恭敬地往前凑了凑。
程意用手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眼皮也未抬一下,语气轻松地问他:
“你刚刚说谁是孽障啊?”
潘九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连连道:“我是孽障,我是!”
不知程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见了,刚刚还津津有味地看李桓被打的在场众宾客都脸色一变,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动不动,心底暗自战栗。
午时灿烂的骄阳光辉不知何时变成白戚戚雾蒙蒙的惨淡颜色,如同因程意的到来在众人心中蒙上一层恐惧的阴影。
地上的李桓踉跄地站起来,他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衫上也尽是灰尘。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看着潘九对这个盛气凌人的少年的态度也猜出他便是众人憎恶忌惮的程意。
程意见潘九跪在自己跟前,才瞅了他一眼。拿着开到一半的扇子拍了拍潘九的胖脸,说道:
“我发现自从你跟了陆孟川之后就越发胆大了,是啊,有人给撑腰了嘛,自然谁也不放在眼里。本来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上应该饶你一次,但你在背地里公然地诋毁我娘,此事若是叫孟川兄知道了,他怕是也不能包庇护短吧。我程意一向是他人扎我一针我必捅他一刀,这次你若是不赔给我点什么此事怕是过不去了。”
潘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听到程意这么说,他立马自己掌嘴,一边打一边说;
“是小人嘴贱,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打得自己的嘴角流出血来。
程意有些不耐烦地玩弄着手里的折扇,冷哼一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掌几下嘴此事就翻篇了吧,难道忘了那个出老千骗我的是什么下场了?”
潘九愕然停住,怯怯地抬头看了程意一眼。
他垂着眼皮杏眼微张,看似懒散,却像锋利的箭一般射入潘九心里,那眼神像猫看着自己爪下垂死挣扎的老鼠一般玩味狠厉。潘九立马不住地磕头,道:
“小人错了,再也不敢了,求程四爷高抬贵手。”
“哼哼”程意再次冷笑一声道:
“既然您是陆公子的人,我也不好不给他薄面,潘掌柜这么爱在背后戳人脊梁骨,金顽,就切他一根手指头吧,让潘掌柜长长记性就好。”
潘九大骇,不住地磕头带着哭腔求饶,程意身后的护卫金顽走上前就要拉潘九的胳膊,潘九大叫着反抗,力气不敌金顽,还是被抽出手按在地上,金顽抬头问道:
“公子,砍哪一个?”
程意用扇子戳了戳自己的头想了想,转了转眼珠道:“嗯……就砍食指吧。”
金顽得令后要切,潘九看到那匕首离自己的手越来越近竟吓晕过去。
“住手!”李桓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抽动了一下嘴角渗出血来,即便这样狼狈他仍是礼节周全对程意作揖道:
“程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纵然潘掌柜说了很多妄语,但罪不此。”
程意转头看向他,上下打量了他,即便被打得灰头土脸,衣衫不整,但是仍然看得出来是个干净清秀的书生,他的声音轻软醇厚,语气里满是坦诚没有一丝戾气。
程意视线离开他,一脸无所谓地说:
“砍手指重吗,看来公子是初到临安了,我看在陆孟川的面子上已经算轻饶了。”他睥睨着大堂里的众人道:“不信你问在座的,他们不是对本公子的作为如数家珍吗?”
听到他这话,众人又是一阵冷汗,纷纷说‘不敢’。
李桓接着一脸郑重却从容地说:“我虽是初到临安,却是一直听闻潞王爷其人儒雅正气宅心仁厚,想必四公子也定有乃父风范,只是平时嘴硬心软,心思单纯罢了。”
程意第一次听说这种说辞笑出声来,抬眼打量着他,语气轻快几分道:
“书生,你可真是伶牙俐齿啊。但是我有一事不明,刚才姓潘的这么对你,你怎么还帮他?”
“在下只是觉得量刑应与其罪等同,况且私怨若是延续,恶也会持续滋生,源源不竭,难道这便是四公子想看到的吗?”
程意使劲理解着他的意思,反应了片刻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若是今日放过他,一切就都恩怨就结束了?”
李桓点点头。
“可我从来没这么干过,就算有怨有恨本公子也不在乎。”程意不以为意地打开折扇微微摇着。
李桓觉得他眼神里的暴戾藏着一丝懵懂,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为感化程意出一份力。
“公子既然从未以德报怨过,何不试一次,就像在下一般,伤痕累累尚可不追究,而公子尚未受到灾祸为何不能试试放下?”
程意思索着他的话,从来没人跟自己说过这些,他没读过几本书其实并不很明白李桓的道理,但是他一脸柔和地循循善诱着,跟程意心里那些迂腐呆板的书呆子不同,他的话莫明让人觉得有道理。
程意也怕李桓看出自己根本没听懂,便装作思考了一番,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刚刚醒过来,鼻涕眼泪直流的潘九面前,一脚踏在他的肩说道:
“看在这位公子的面子上,我暂且先留着你的手指头,但是你给我记住,别以为头上有人你就能怎么样,再让我听见一句,别说开客栈了,我让你在临安城都待不下去!”
潘九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里念叨着“谢谢四爷谢谢四爷”。
程意走了之后,潘九在杂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无暇顾及自尊在周围人的眼光下凌迟与否,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个的特殊的任务算不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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