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医院

    2004年8月26号，海城县医院。

    “哎，小红，过来，过来。”

    护士文小红正在药房核对药单，听到李医生的声音，她连忙跑出去。

    “李医生，怎么啦？”

    这个李医生虽然对医院领导非常的谄媚，总是见风使舵的吹彩虹屁。但对自己手下的实习医生和护士还是不错的。所以即使她们经常在饭桌上把他当做笑料，但心底里对他还是挺尊敬的。

    “小红呀，等下你带几个人去317病房，把前天送进来的那个从海里救出来的小姑娘搬到车上，转到二院去。”

    “不要多说什么，弄完就回来。”

    李医生面容严肃，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微眯着，对文小红厉声嘱咐道。

    “哦，行。那警察找到她家人了吗？”

    文小红还记得那天被几个渔民慌里慌张用小送货车送过来的女孩。来的时候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浑身是血。她上手一摸，身体冰凉，像从冰里刚被凿出来冰人一样。

    而且更令人惊悚的是，她肚子上的伤口很显然是刀子捅出来的，她们抢救的时候都慌了，还是李医生缓过神来报了警。

    这些天她们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唏嘘那个小姑娘，不晓得人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看这样子，恐怕是被拐到船上了。

    幸亏海城是个小城市，没什么大船。这些小渔船抢不过大渔船，所以就干脆抛弃富饶的海域，选择在稍微偏僻的一些航线出海打鱼。

    所以，她们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现在这个能了解内情的好机会摆在面前，她当然要抓住。

    “发生什么了呀!”

    “别问太多了，赶紧去。”

    李医生一挑眉毛，不耐烦地挥挥手。

    “哎呀，李医生，李大主任，你就告诉我吧。”

    李医生凭他多年的拍马屁功力，已经被上级内定为主任，就等下个月开会正式敲定了，这事整个医院都知道。

    所以这两天要是哪个小护士不小心犯了错，被告到李医生那里，只要撒个娇，叫他李大主任，他不但松口不罚你，还客客气气的叫你好好工作。

    果不其然，李大主任听完这句话，挑起来的眉毛一下子松了开来。他把手抬起来掩饰住了脸上的笑。“你们就爱乱说话。”

    李大主任看着面前八卦的小护士，那声“李大主任”又在心里挠了挠，还是松了口，凑过头，小声地说道。

    “那个女孩是杀人犯，警察都查到了。她爸爸煤气中毒死在家里，煤气罐和门窗上都是她的指纹，她后来就失踪了。别看她可怜，心狠着呢！”李医生眉毛挑着高高的，绘声绘色的讲着。

    “啊…….这真是…….”文小红愣在了原地。那个看上去单纯可怜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狠。这可是有天大的仇呀！

    “真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快去吧，少说话。”

    李医生拍拍刘小红的肩，让她赶快做事。他自己加快了脚步往办公室去了。

    刘小红叫了几个护士帮忙，把那个小姑娘抬上了救护车，旁边跟上来两个警察。一个中年警察，一字眉很浓厚，在救护车上坐地直直的。而那个小警察浓眉大眼，在救护车里到处张望，一看就还没经历过什么大案子。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救护车远去。从一个女孩惊天弑父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她觉得的有些不对劲。

    榕城县离这十万八千里，她怎么来的？还有她怎么跑到了海上？身上的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归根究底，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反正今天经历的这些事情足够她在护士堆里讲好长时间的八卦了。

    刘小红拍拍手，把疑点都丢到屁股后面，回去做事了。

    “来。让一下，让一下。”

    海城警局的警察严行推着病床，皱着眉挤在医院拥挤的走廊中。

    这里离走廊最里面的单人病房还有二十米距离，短短的二十米，他们硬是慢慢蹭了过去。实习的小警察王明下去办手续了，只能他来管。

    二院的病人也太多了，还不如原来那个小医院看管方便呢。不过上头说了，要转过来，早点治好她，然后送回当地警方审问归案。

    话说回来，这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严行站在病房外，双手背在身后，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往里瞧。

    姜舒，20周岁，8月20日，榕城县警察局接到报案。里基村33号的户主姜德光被发现死在家中。

    榕城县警方赶到后，经过排查发现，姜德光是于7月份因为组织传销活动，被列为重点观察对象。但却在8月20号被发现因为煤气中毒死于家中，而且后脑勺上有钝器重击过的淤痕。经法医验证，是后脑勺遭受过钝器击打昏迷之后，才吸入的煤气，中毒死亡。而经过侦查，厨房的煤气罐以及紧闭的门窗上只有姜德光和他女儿姜舒的指纹。

    经过警方询问，他们从村民口中得知，姜舒是2002年从上海回到榕城县和姜德光一起居住，但姜德光在武汉打工很少回家，他们父女关系也比较冷淡。

    前两个月姜舒举报了姜德光在武汉组织传销活动，经过法院的传唤，姜德光才从武汉回来。后来因为证据不足，以及证人樊阿琴当场翻供，姜德光被释放，但被列为观察对象。此案件发回重审。

    而最关键的两位证人，一个是村口开棋牌社的姜德月，姜德光的大哥，他也向警方证实了，19号晚上23点左右，他因为打牌打累了出去抽烟。就看到他的侄女姜舒背着包顺着小路向村外走。

    姜德月说他当时还喊了一声姜舒，但是她没有回答，然后他就没多想了。虽然他们是亲戚，但是自从姜德光后来搞传销，村里的人都知道了，就没什么人和他来往了。所以他看到姜舒走了还以为是父女两个又吵架了，和他也没多大关系，然后他就回去继续打麻将了。

    直到第二天，和姜德光曾经一起做事的朋友来找他要债，才发现姜德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怎么喊都不回，这才发现不对劲，然后报了警。

    这第二个证人就是来这个来要债的朋友，武树保。他也向警方透露，姜德光经常在他们喝酒的时候抱怨女儿过于怨恨他，还说过希望他早点去死，这类话。

    更重要的是，从19号晚上后，她就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她，排查各车站附近的监控也没有发现姜舒的身影。

    条条线索都指向姜德光的女儿姜舒，于是姜舒被榕城县警方列为在逃犯罪嫌疑人。

    但是，严行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脸色惨白的女孩。

    即使满脸的苍白憔悴也掩盖不了她清秀的五官，干干净净的，读书人的气质。这样一个女孩手上真的有一条人命吗？不过，如果他小时候有一个那样的父亲，陷入了传销还死不悔改，他大概也有想杀人的念头吧。

    不过，她又是怎么跑到海上去了呢？她肚子上的伤口又该怎么解释呢？

    在病房里检查伤口的医生带着两个护士出来了。医生走出门，对两个护士吩咐一番，然后摘下口罩，对严行说道。

    “病人伤口感染的情况不是很严重，体温已经控制下来了。失血状况比较严重，我们会安排护士来给她输血。明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但不建议现在就审问。因为现在病人身体还太虚弱，情绪激动可能会造成休克。还请您注意一下。”

    严行点点头，向医生弯了一下腰。

    “好的，麻烦您了，医生。”

    “嗯。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请告诉我们。”

    医生有礼的和严行点了一下头，回头忙的他的去了。

    医生走到办公室门前，一抬头看到查完房的主任正好要出去。他往外退了一步，让主任先出去。

    “主任忙完啦？。”

    “哎。对了，付医生，那个警察送过来的病人安顿好了吗？”

    “都安顿好了，主任。等会儿我就打电话向血科要血，大概两个小时内就能安排上，您放心吧。”

    送走主任，他回到自己的位置，看着桌子上的事务安排。

    明天后天他有六台手术，还要兼顾这个病人，恐怕会忙不过来。其他医生也在忙自己的病人，恐怕也没有时间来接受这个病人。

    想了想，他在抽屉里找到实习医生的名单，从上到下翻找起来。在看到某一行名字的时候，停顿了下来。

    王秉德。他记得这个实习医生，待人温和，彬彬有礼，临床表现也很优秀，实习期也快结束了。那明天就安排他过去吧，左右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

    ***

    姜舒从黑暗中悠悠转醒，一股酒精的味道充斥在鼻子里，她感觉全身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包裹着。突然，她感觉手背上被扎了一下，她颤动着睫毛，睁开了眼睛。

    视野中有一片模糊的白，她眨眨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看到了正弯着腰给她扎针输液的护士。

    她这是……在医院？她得救了？她得救了！

    炙热的光瞬间点亮了姜舒的眼睛，她虚弱的喊着眼前的白衣天使“请……请问……”

    刚给她输好液的护士还没直起身，听见说话声吓了一大跳，她蹭地抬起头，目光落进一双明亮的杏眼中。

    “这是……哪儿啊？”

    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对她笑了笑，因为这一抹笑，惨白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生动漂亮起来。

    现在的病人有很多都喜欢胡搅蛮缠，今天突然碰到一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这让她有些心软了。

    她刚想温柔一点回答小姑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她是个什么身份，一腔热情随即就被浇灭了。她低着头收拾药单，头也不抬，冷着声说道“这里是海城市第二人民医院，你睡一天了。”

    说完就收拾好东西，像屁股后面有人追一样，急匆匆的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