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这心事,钟菡问过了铺子里的情况,便叫掌柜的再探问大夫。涟州城里有名的大夫都看过了,钟夫人如今不过是用药吊着,加上女儿未嫁,这股精气神还撑着未散,才挨到这时候,钟菡心里明白母亲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到底还不死心罢了。
掌柜的答应了,送出钟菡去,临出门时到底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这句话老奴本不当问,只是揣在心里实在难受。老奴请小姐给句准话,将来这铺子——”
钟菡微笑道:“我便是将钟家的家产都当嫁妆带了去,那也是我的嫁妆,握在我的手里,任是谁也没有资格过问。老掌柜放心吧。”
老掌柜点头道:“那老奴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小姐,老爷创下这一份家业不容易,只要小姐过得好,就不枉老爷这些年辛苦。但只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被人哄骗了去。”
钟菡柔声道:“我明白的。”
出门上车,天已快到午,将将是饭时了。钟菡吩咐马车快些走,好回去陪母亲吃饭,心里思忖着如何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母亲,还未想好说辞,便已到家了。
马车从外院直接进了内院门,守着门的王婆子正打盹,云雁喊了一声没醒,便下车来敲门房的窗,喊道:“快出来开大门,小姐的车要进来。”
云书还记着王婆子欺负云雁的仇,恨恨地道:“这婆子眼里越发没了人了,当值的时候不守着门口,倒进屋睡死了,等会儿我就叫人来打她二十板子,看她还敢不敢了?”
云书是个藏不住脾气的,钟菡见她恨得这样,联系昨日云雁红了眼睛的事情,心里便明白了。
那王婆子被喊醒,一边出来,一边抱怨道:“成日家的满街上乱窜,也不是多金贵的人儿,还非得用车驮着送进房门口不成?
她这话虽是小声咕哝,钟菡却听得清楚,淡淡说道:“我虽不是多金贵的人儿,却还是这宅子的主人。怎么,你还没跟我陪嫁过去,就已经把自己当刘家的人了?听说刘家的婆子上门,你也殷勤得很,想来若不是一家子的身契还在我这里,你早就跑去那边,想着以后如何踩在我头上了吧?”
王婆子吃了一惊,不料抱怨一句被钟菡听去了,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把大门开了。
云书见她不吭声,怒道:“小姐问话,你没听见吗?”
王婆子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老奴不敢。”
云书冷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连主子的闲话都敢说,真是反了天了!我看你是不想在钟家呆了,想另寻高枝儿去了吧?我知道你的心思,昨儿刘家来的那两个婆子,都是老爷在时送去的,你瞧着她们如今风光了,眼馋心热,巴不得当初被送去的是你呢!你也不用急,既然钟家这庙小容不小你这尊大佛,索性发卖了你,给你另寻个好主子!”
王婆子听了这话,不免恼羞成怒。云书说得不错,她真是眼馋了。当初刘家与钟家刚定亲时,刘家不说家徒四壁,也是万万买不起下人的。亲事定了之后,钟老爷便将钟家的下人送了一批过去,还买了个小院给刘氏母子——否则这些下人都没地儿安置。
当时被送去的人都是一百万个不乐意,毕竟从富贵窝挪到贫民窟,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王婆子当时还庆幸自己躲过了这一灾。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刘家一步登天,王婆子肠子都要悔青了,一颗心早就跑到刘家去了。
虽说小姐早晚要嫁过去,她们这些奴才早晚也都是刘家的人,可这有先有后的,差的可就多了。就比方说昨日上门的那两个婆子,现下已经是刘氏的心腹婆子了,她这跟着小姐陪嫁过去的,只怕一万年也赶不上人家。
这些日子以来王婆子天天想着这事,怨天怨地,别说当差,连好脸色都不想给钟家人一个,否则也不至于当着钟菡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王婆子当下便恼羞成怒道:“你少在这里充小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将来到了那边,不过是新媳妇身边的丫头罢了,连媳妇还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你算个什么东西,到了那边,你还敢像现在这样指手划脚不敢?小姐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上来指戳我?”
云书气了个倒仰,怕钟菡被这话气着,忙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却见钟菡只是微笑着,对她略一点头。云书立即明白,冷笑道:“我知道我是个什么身份,只怕你早忘了你是个什么身份,我看你该好好清醒清醒了!”
她说罢,突然快步上前,抡起胳膊,干脆利落地“啪啪”抽了王婆子两个耳光,打得王婆子“哎呦”一声扑在门槛上,云书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你一个看门的婆子,也敢说当家小姐的闲话,人呢?都死哪去了?把她拖下去,赏她二十板子,让她认认清楚,这钟家当家作主的是谁!”
云书喊完,几个躲在一边的婆子赶紧蹭上来把王婆子从门槛上架起来,正要走,只听钟菡道:“慢着。”
那几个婆子成日跟王婆子混在一起,心也早就歪了,听钟菡叫慢着,便以为她不敢处置,立马就站住了。
钟菡掀了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来,扫了一眼这几人,几个婆子表情各异,都是一副等着看她笑话的样子,王婆子也得意了,本想开口讽刺两句,可惜被云书扇肿了脸,疼得呲牙咧嘴。
云书和云雁也都疑惑地望向自家小姐,不知小姐是什么意思。场面一时寂静,只见钟菡微微冷笑,说道:“云书,把所有人都叫去正院,把正院中间放条板凳,人就按在上面打,让大家都瞧瞧,不敬主子是个什么下场。”
这宅子,是该整治整治了。
钟菡直接进了正院,往母亲的正房去。快到午饭时候,钟夫人等着女儿回来一起吃饭,并没有躺着,正与丫头说话。
钟菡进去就听得橘花说话的声音,说道:“听得说是历州的,跟咱们涟州相隔不远。奴婢听人说,当年小郡主出生的时候,是王爷奶娘的女儿偷偷抱着逃出京城的,北边苦寒,又没多少人烟,多半是往南边跑了。”
萍花道:“那就是跑去历州了?要不然怎么那人敢去冒充呢?”
橘花道:“那谁知道呢?要这么说,跑来咱们涟州也说不定,指不定你平日见着的哪家的丫头小姐就是呢?”
萍花也被她逗笑了,说道:“又胡说,我看你早晚吃亏在你那张嘴上,你可留神。”
她俩有意玩笑引着钟夫人开怀,一面说,一面瞧着主母,却见她怔怔地出起神来,神情郁郁,也不知想着什么。
这时钟菡已掀帘进来了,笑道:“又在说王爷认女儿的事呢?这事儿闹了有几个月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结果。”
钟夫人见女儿回来,忙打起精神,急急问道:“回来了?跟阿训说得怎么样?事情可定下来了?”
钟菡坐在床前,含笑道:“已说定了,娘放心。”
钟夫人道:“怎么说的?你细细告诉我。”
钟菡道:“训哥说回去好生劝他娘,这几日就来将婚期定了,大约就是下个月。聘礼的事,仍是之前说定的,至于嫁妆,除了一个庄子和西街的米铺,还有这个宅子,其他的我都带着。”
钟夫人点头道:“婚期定了要紧,嫁妆你带多少不都是一样?”
钟菡微笑。这条件岂是容易谈的,照刘氏的要求,她非但要将钟家的铺子田产都带过去,还要将这些东西都交到刘氏手里,这般恬不知耻,吃相难看,也算是绝了。
钟菡自是不能答应,带过去可以,交出去却是万万不能,倘若这一点谈不拢,这婚事便算完了。最后刘训只得答应回家劝服母亲,尽早过来定婚期。
钟菡早瞧出来,这母子俩不过是一唱一和,内里一直是一条心。刘氏尽管狮子大开口,刘训便来居中调和做好人,让钟菡以为夫婿心里向着她,为了她不惜违拗母亲。可惜这母子俩一个蠢一个坏,这点心计在钟菡面前不过徒增笑柄而已。
钟菡却也没有拆穿。既然今后日子还要过,那就没必要撕破脸,彼此留点脸面,还能凑合得下去,否则就没意思了。
钟夫人又详详细细地将刘训的意思问了几遍,便见云雁进来说道:“小姐,院子里都妥当了。”
钟夫人疑惑道:“什么事?什么东西妥当了?”
钟菡柔声道:“正要告诉母亲——家里的下人们怕是该整治整治了。”
钟夫人怔道:“出什么事了?”
钟菡从父亲去世后便逐渐接手了家中事务,近几年将家宅内外打理得十分规整,钟夫人早已不操心家常琐事了,且她病了大半年,近几个月来更是连院门都不出,身边除了罗妈妈和几个亲近的丫头,也见不到其他人,不知道下人之间竟有些变了风向了。
钟菡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瞧着我早晚是刘家的人了,连同他们日后自然也要认刘家伯母做主子,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钟夫人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这……有多久了?”
钟菡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钟夫人便去看罗妈妈和云雁,云雁忍不住道:“自从姑爷中了秀才,外面慢慢地就有咱们小姐攀上高枝儿的传言出来了,之后家下人也渐渐地说上了这话,不止这样,他们瞧着刘家上门的下人都敢指手划脚起来,就眼红上了,巴不得赶紧当上秀才老爷家的人呢!”
钟夫人听得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罗妈妈忙替她揉着,钟菡也劝解道:“娘别生气,那些人一向捧高踩低,咱们还不知道?旁人说什么,咱们管不了,嘴长在人家身上,可日子是自己的,要想过得下去,过得好,咱们自己就得有主意,有手段。”
钟夫人这一口闷气吐出来,又不禁落下泪来,抱着钟菡哭道:“我的儿怎么就这么命苦!”
钟菡柔声劝慰道:“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有一分是顺心的,便已是有福了。娘别担心,嫁过去之后,女儿有这些嫁妆傍身,也有把握拿捏得住丈夫,虽说婆婆难缠,可这世上的婆婆十个里有九个都不是好相处的,刘伯母虽过分了些,到底也没多少见识和手段,没什么好怕的。”
钟菡替钟夫人擦了擦眼泪,温柔却坚定地道:“只要女儿自己立得住,定然能把日子过好,娘,你相信我。”
钟夫人望着她,看着已经成了大姑娘的女儿这般从容镇定,一时只觉有些恍惚。这个女儿跟他们夫妻半点也不像。她性子太软,丈夫性子太闷,女儿却聪明、坚忍、果断,甚至隐隐有种不属于小户女子的从容和大气。
钟夫人怔怔地想着心事,钟菡已起身告退,含笑道:“女儿去外面瞧瞧,有什么动静娘都不必在意,待女儿处置完便来向娘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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