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菡与刘训说完话,上了马车,慢慢地往回走。
出了香积寺,转过一条街,就是涟州最热闹的一条街市。钟家在这条街上有两家铺子,一家生药铺,一家脂粉铺。药铺是钟家开得最久的铺子,钟家的生意也是从药铺起家的。
脂粉铺则是钟菡五岁时,钟老爷为了女儿以后的钗环脂粉供应才开的。这间铺子从钟菡很小的时候,钟老爷就交给她了,她也一直打理得很好,不需要操什么心。
马车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走到药铺门前。钟菡来铺子里一向是不走大门的,正要绕到后门,却忽地从人群里冲出两个人来,一边尖声喊道:“钟家药铺卖假药吃死人啦!奸商图财害命啦!”一边往钟菡车前一扑,往地上一躺,就撒起泼来。
那冲出来的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妇女,那妇女嗓子又尖又亮,这一喊,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顿时呼啦啦地就围了上来。
那妇女躺在地上一边打滚捶地一边扬着嗓子喊道:“各位乡亲父老要替我做主啊!我儿子吃了她家的药,不到半夜就死了,她们家药铺卖的肯定是假药!钟小姐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黑的心肠哪!你赔我儿子命来!”
那汉子也不管老婆如何撒泼,努着身子就要往车上冲,大吼道:“姓钟的!你给我出来!你卖假药害我儿子性命,我跟你没完!”
那些跟车的小厮们哪能让他冲上来,合力上前推搡着,叫嚷道:“里面坐的是我家小姐,你敢上来冲撞!打死你!”
场面一时乱成一团,好不热闹。这边钟家下人们跟那汉子纠缠,那边那妇女也不躺在地上撒泼了,坐起来拉着围观群众边哭边诉,声泪俱下,哭声能传出二里地。那些百姓们成日无聊,一见有这热闹可看,不一会儿就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连路旁做生意的小贩都顾不得看着货了,探头探脑地往里瞧热闹。
那之前的少年教训完两个老婆子,正心情舒畅,转出巷子也走到这条街上,忽听这边喧嚷,想要挤进来瞧瞧,却来晚了一步,竟挤不进来,只好趁人不注意跳上房顶,站在高处往下看。
只见那妇女正拉扯着一个老婆子骂姓钟的做生意黑心肠,少年一听,心想莫不是那位钟小姐?看那位小姐不像心术不正的人,反倒是这一对汉子老婆,一瞧便不是什么老实人,这一哭二闹的架势,别人看不出,他却见得多了——这两人八成是碰惯了瓷的。
少年一时义愤填膺,他本就最恨这些无赖,如今见他们欺到了一个孤女头上,当下也顾不上隐藏身份的事儿了,就要跳下屋顶出手收拾了这两人。
他原是蹲在房檐上,刚一起身,还没下来,却见车帘一掀,那钟小姐居然出来了。
钟菡突然现身,大家都吃了一惊,连那两个碰瓷的夫妇都愣了一下。他们就是吃准了钟菡是个闺阁少女,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跟他们这样的无赖撕扯,围观群众也以为这般混乱的场面她定然要躲在车里,快些驾车走人才是,却不料她居然就这么出来了。
钟菡掀了帘子,弯腰出来,却没下车,就站在车辕上,俯视着下面一群人。她也没有戴面纱遮挡容貌,神色淡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扫过那泼皮夫妇,掠过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大约是被她的镇定气势镇住,吵吵嚷嚷的场面竟被压了下来,只闻得人群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那少年见她就这般站出来,也有些惊奇,倒要瞧瞧她要如何处理这局面,便不急着下去,蹲在屋檐上瞧着她。
钟菡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若要诉冤告状,怎么不去拦县令老爷的车驾,拦我的车做什么?难道你们不是想讨什么公道,不过是瞧着我一个女孩子好欺负,想讹诈我而已?”
听她如此说,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回过味来了,叽叽喳喳地议论道:“可不是么,真要出人命了,怎么不去告状,倒跑来拦人家姑娘的车?我看就是想讹钱吧!”
也有人说:“话也不是这么说,这要是我,也不愿意上公堂,情愿私了,反正人都死了,还不如要点钱。”
那汉子嘴笨,被钟菡一问给问住了,愣在那里,他老婆一骨碌爬起来推开他,指着钟菡的鼻子骂道:“我呸!你个黑心肝的骚狐狸!害死了我儿子,还在这里装没事人儿,我告诉你,今儿你要不给我儿子一个说法,我就让整个涟州城都知道,你们钟家卖假药害人命,你就等着关门吧!”
钟菡却不生气,却微微一笑,抬高了声音,说道:“我钟家药铺在这涟州城开了三十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谁不知道我家药铺的药好?谁不知道城里有名的大夫都称赞我家的药效果比别家都好?你如今空口白舌的,上来就说我家卖假药吃死了人,我倒要问问你,你是看的哪个大夫,开的什么药方,几时到我家药铺抓的药,几时熬,几时喝,人又是几时死的?”
她这一连串发问把那妇人问懵了,她冷笑一声,又道:“你既说人是吃我家的药死的,那又是哪个大夫、哪个仵作断定他是吃了假药而死?倘若果真他是药死的,那吃剩的药汤在哪里?熬过的药渣在哪里?就算你全都倒了,那总有还没熬的生药剩下吧?我可没听说哪个大夫开的药只够喝一回的。既然物证在,尸体在,也不必劳烦你亲自报官了,我这便到县衙去击鼓,请县令老爷还我一个清白!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那妇女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待到听她说要去县衙时,更是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她居然敢说上公堂的话,此刻见钟菡冷冷地看着她,她张口结舌了半晌,虚张声势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一把拉住她汉子,钻出人群飞快地走了。
围观众人见两人落荒而逃,一阵哄笑,还有好事者跟着那两人想瞧后续,钟菡没有多说什么,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两人是来碰瓷的,钟家药铺的名誉也用不着她再多说几句描补,她只对望着她的围观群众微笑了一下,便回车里了。
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喊了一声“好”,众人便都叫着鼓起掌来,倒不是他们有多欣赏钟菡的胆气,大约是也被人碰过瓷,吃过哑巴亏,如今也算为他们出了一口气了。
钟菡却听见了那一声好是谁喊的,回车里之前往斜对面的房檐上扫了一眼,只觉那人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便也没放在心上,一边叫马车继续走,一边吩咐随车的小厮悄悄跟着那两人,看他们做什么去。
这两人不过是一般的市井无赖,不算什么,她只怕这背后有人指使,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呢。
马车往药铺后门走,云书云雁一边一个扶着她的胳膊,手都有些抖。方才她们本想陪着小姐出去,却被钟菡按回去了。这种事,人多没有用,她孤身一人,反倒能占得群众的好感,毕竟大家都有同情弱势的心理,她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这么多年,这些看热闹的人想的什么,她心里门儿清。
云雁后怕地道:“小姐,你胆子怎么这么大,万一那个泼皮突然冲上来,小姐受伤了可怎么办?”
她后半句话没敢说:就算没受伤,被那人碰到了,对她一个未嫁姑娘来说,也是了不得的事。
云书胆子大些,这时缓过劲儿来了,说道:“就是,反正咱们带的人多,直接把他们轰走就是了,还跟他们讲什么道理?”
钟菡笑了笑,柔声道:“不是与他们讲道理,是和大伙儿讲道理。若你直接叫人把他们轰走,就算咱们占理,也要被人说是仗势欺人,若咱们真有势可仗倒也罢了,可咱们不过是生意人家,和气生财才是重要的。”
云书愤愤道:“小姐说得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云雁还是一脸担忧,说道:“这件事也就罢了,但是小姐你今天往外这么一站,就怕……”
她这么一提醒,云书也想到了,忧心忡忡地道:“是啊,这可怎么办,那刘家本来就处处挑小姐的错儿,没事都要找出事来,这么一来,他们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啊?”
钟菡拍了拍她们的手,道:“放心。”
刘氏这样的人,最是欺软怕硬。她若一味温柔退让,绝不是什么好事。今天闹这一出,刘氏便知道她不是任人揉捏的,那气焰倒还会收敛些也说不定。
要说有什么后续问题,钟夫人那里才让她纠结。事情闹这么大,钟夫人早晚会知道。她一向严禁女儿抛头露面,钟菡与人谈生意往来的事都是背着她的,如今却藏不住了,也不知她要发多大的脾气。
母亲发脾气她是不怕的,至多不过跪一跪认个错罢了,她只怕母亲的身子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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