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洛卡牵着埃拉的手，一步一步地沿着海滩向前走着。刚才进了食，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气虚体弱了，步子倒是轻快许多。走着走着埃拉突然挣了挣，没有挣开洛卡的手。洛卡疑惑，转过头来问她怎么了。
“我们是要去找那些海军吗？”
埃拉问道。
“是啊。”洛卡叹了口气，“目前想要找人把我们送回家，找海军是最快而且最有效的。至少是军人……”洛卡联想了一下自己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军人，“总归还是把人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吧？”
“……那，你是要回家吗？”埃拉停下步子，不走了。
洛卡看着埃拉的眼睛，这双暗红色的眸子里头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是埃拉忍耐惯了，那双眼睛仿佛沉沉的死水，将所有的暗涌都压抑在水面之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洛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怕我走了，又剩你一个人了？”
埃拉移开了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洛卡突然笑了一阵，笑声清脆悦耳：“……原来你是怕这个呀。你放心，我的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他们能接纳我，也一定是能接纳你的。”
埃拉愣住了，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洛卡幽蓝的双眸，在冷冽的月光下熠熠生辉——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宝石一般的双瞳”。
——你是要带我回你的家吗？
埃拉是想这么问的，但是她没有问出口。因为洛卡已经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路飞是最好相处的，只要你把自己的肉分给他吃，他就会简单粗暴地觉得你是个好人。我常常担心他会因为这个被人拐走。希望艾斯能把他看得紧一点，唉。说起来我跟你提过艾斯吗？他这个人超级别扭又傲娇，不过多相处会好的，也不知道谁能治治他这个臭屁的性格……达旦妈妈就是嘴硬心软的典型代表了，但是如果她知道还要多养一个孩子，估计又要疯一次……”
夜晚的凉风有种穿透骨髓的魔力，即使现在这座岛大概正处于春天——夜风袭来，身子骨不太好的埃拉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将洛卡的手指捏得更紧。
也唯有指尖仍然温暖。
“……咦？”
不远处一个身型高大的老头晃了晃手里的军用水壶，确定里头已经剩不下哪怕一滴酒之后有些失落地“啧”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大仙贝，撕了包装纸就往嘴里塞，塞得因醉酒而通红的双颊都鼓了起来，吃相十分不雅。他转头拍了拍旁边一名年轻海兵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海岸，含混不清地问道，“是我醉糊涂了吗？我怎么在这种地方看见了我孙媳妇？”
“……”海兵震惊而八卦地高声重复了一遍，“您孙媳妇？！”
“哎呀。”卡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并不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看着那两个携手走在岸边的女孩子，一个白发一个红发，那个白发的小女娃子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不就是我孙媳妇吗？前两年才见过，现在长这么大了！”
他步伐稳健——其实是摇摇晃晃地追了过去：“洛卡啊，洛卡！”
洛卡一怔，明显感到附近林子里风向不对，刚想拉着埃拉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来得太快，只见树林里头冲出来一个身形不稳但身形高大的人，不知是身有残疾还是喝醉了酒，那步伐看着不怎么稳当，嘴里头还塞着食物，因此他在吼着些什么洛卡完全听不清。
直到那人一脚迈出那片林子的阴影，月光终于照在他的脸上，洛卡才惊喜地叫出声来：“卡普爷爷！”
话音刚落，一只水壶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了出来，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咚”一声砸到了洛卡的脑袋上。
*
“……我错了，我真的没想到，我撒起酒疯来会用水壶砸我孙媳妇的脑袋。”卡普郁闷地把洛卡抱在怀里，手里拿着绷带，一圈一圈地往她脑袋上缠，“唉，路飞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直到今天卡普都觉得洛卡将来一定会嫁给自己的孙子——不是艾斯就是路飞，都差不多。一想到这事儿他心里就对洛卡疼惜得很，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只管将她紧紧地搂着，拿绷带把她缠成一个大头姑娘。
洛卡试图拨开卡普的手臂，试了试没能推动，只好坐在他腿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刚才见了卡普太过兴奋，又差点被一个水壶砸晕过去，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之后的打算。如今既然姐姐有消息了，她想先向卡普打听打听：“卡普爷爷。”她艰难地伸出手去，从衣服兜里掏出一张纸，“你见过这个吗？”
卡普将那纸摊开一看，正是洛卡那张寻人启事。
不知怎么，他忽然面色一沉——差点把这茬忘了！
他把洛卡放到椅子上，烦躁地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又突然拉开门，把两个小女孩往里头一关，走到甲板上吹了好一阵的夜风，手里那张寻人启事都快被他捏碎了，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又回到了那个安置洛卡的房间。
埃拉正帮着洛卡一圈一圈地把绷带扯下去，见卡普推门进来，两个女孩同时抬头，莫名其妙地望着卡普。
洛卡现在年纪还不大，卡普原本想再过两年，他就让几个孩子投军再慢慢培养的。尤其是洛卡，她去科研院再适合不过了。但是自从半年前原本隶属于海军的科研院被上头挖了过去，卡普就开始动摇了。
说起来也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原本海军是拥有自己的科研院的，虽说是不同科系，但平日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倒也融洽。但自从他们被直接隶属世界政府的科研一院挖走，算起来他和那帮老同事也有个小半年没见了。
半年来一院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不停吞并扩张，为了方便研制新武器，连这几年的囚犯也是一船一船地往一院运，说是送去测试新武器的威力——前阵子推进城的监狱长发了好大的火，但一院的那一位后台是政府，连战国都奈何她不得，实在没法子。后来再有海贼落网，除了那些需要公开处刑的重犯，剩下的干脆直接往科研院送，都不过推进城了。
卡普生性豪迈直爽，平日最恨这种勾心斗角。且不说拿囚犯当枪靶子和白老鼠这事儿人道不人道，光是一院仗着虽在海军编制内却不归海军管辖、天天管别的部门要这要那这一点已经够让卡普窝火了。
就是在他指天发誓坚决不让他孙媳妇进科研院的那阵子，他接到了洛卡的寻人启事。
拿到手的时候他心尖一颤，一句“这不是我孙媳妇嘛”差点脱口而出，幸亏战国抢在他之前对科研一院的人说道：“我们会配合你们的工作，在各地发放寻人启事，请诸位放心。”
一院的人傲慢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战国一见卡普的脸色便知卡普隐瞒着什么，开口问道：“你怎么回事？看起来这么慌张。”
卡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难道他对着战国说实话，说艾斯捡回来的小媳妇就是寻人启事上这个小姑娘？这事要是传出去，科研院还不派人过来施压要人吗？
但卡普一想到一院那帮人的德行就牙疼。
战国见他不说话，只是来回在办公室里踱步，便将办公室门口的通讯兵支走，问他：“你到底咋回事？”
卡普支支吾吾，不能说艾斯的事，只说前几年捡了个女孩，看着和照片有几分相似。
战国定定地看他半晌：“你倒是挺会捡。”
卡普讪讪地笑了。
战国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养熟了不愿意再拱手让人，叹了口气道：“寻人启事上倒是没写，但我可是听说要找的这个丫头是……是那一位的亲妹妹，她为了找妹妹急得都火烧房顶了，你不想交人是你的事，你总得问问那丫头要不要见见亲姐姐吧？”
卡普抓着头发又在办公室走了两圈：“我见过她们俩，这长得也不像啊。”
“长得像不像和你有啥关系？”
“可是……”
可是那个叫奥莉薇亚的天才是个心狠的主，让囚犯来测试武器效果的主意就是她出的——这倒也罢了，为人还多疑阴险，身边的亲信叫她自己杀了半数，如今还动起了海军科研院的念头，动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成功了。
况且她还和赤犬那家伙纠缠不清。
啊不行，一想到这位就头疼。
洛卡那孩子看着喜人极了，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姐。
卡普抖了抖手里的寻人启事，赏金髙达三亿，这位出手可真是阔绰。
——不是不舍得把洛卡给她，只是这么个人，真的养得住孩子吗？洛卡不会被养歪吧？
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那是战国给卡普批假，催着他去把孩子接回来那会了。他焦躁不安地在甲板上踱步，走来走去没个主意的时候，战国来电话了。
“你先等等，这事不必那么急。你捡着洛……那孩子的事儿现在都有谁知道？”
“那不就咱俩吗？”卡普不懂战国的意思了。
“你先把孩子留着，别给别人知道。科研院那位前阵子出海一趟，最近才回来……我去见过，受了重伤怕是不行了。你先别生气，她临死前我把事情告诉她了……但是她的遗愿是，叫你先把孩子养着，说交给你，她放心。寻人启事也开始撤回了，目前连萨卡斯基都不知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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