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窗纱，沉璧闭着眼睛轻嗅，空气中泛着熟悉的味道，她不禁诧异，时令未至冬日，哪儿来的白梅？
“卿卿？”
屋子里空荡荡的无人应声。
卿卿这丫头最近总是往外跑，难道是年龄大了，心也大了，看上哪家小伙子了？
沉璧自嘲自己想的太多。
算算时令，约莫着该是夏末秋起的九月，正是流火授衣之时，她却早早的披上了厚厚的大氅，虚弱的身子根本经受不住一思风寒，死亡好像已经藏在了身体里，就等着引线的点燃。
日子一天一天越来越难熬了，沉璧叹息，交握着掌心，指尖泛着凉。
自从看不见以来，黑暗里总是多了些能逼疯人的念头，曾几何时的那些不堪的值得想念的回忆都会袭来，让人措不及防，她慢慢的学会了笑，即便脸上笑得很是认真，心底里却不见得有几分笑意，但这样就能让他们放心些，尽管身体每况愈下，但，能笑得了一时是一时。
窗纱扫过脸颊，苦竹叶的气味几乎被梅花香全数掩盖，沉璧懒了身子，软倒在榻上，侧头凑近窗户。
其实，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
也许，到最后的最后，取走她性命的，不是让她缠绵病榻多年的剧毒鸢罗，而是你晋虢策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爱。
他从来都是不在乎的吧，自己的喜欢，就像是纠缠不休的样子，明明是一朝丞相之女，却那么的不知廉耻，非要凑上去，那怕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这么一说，真是一出精彩的戏，不知能否博他一笑呢？
如今这般也好，他摆脱了自己，也忘却了生命中最糟糕的部分，而自己，也能够心甘情愿的守着这份比鸢罗毒更加折磨的情，拖着破败不堪的身子，生存下去，尽管只是为了换得周围人的一丝安心。
这样，也挺好的。
“小姐，你怎么又开窗？”卿卿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接连是轻巧的脚步声，眨眼间，风息就被断绝了。
卿卿关上了窗，伸手过来触她的额头，她乖巧的凑过去，“怎么有梅香？”
“九公子移来的，说是小姐你喜欢，就栽在屋侧溯元潭旁。”
沉璧闭闭眼睛，心口猛地簇起一团火，她皱眉，微微的笑了，“卿卿，去帮我摘一朵。”
“唉？”卿卿撇撇嘴，还是快步出去了。
门扉刚一碰上，沉璧的脸色就撑不住了，冷汗从额角滚出来，不能咬破唇角，会被卿卿发觉，她皱着眉压抑着喉咙里滚出来的痛吟，攥紧了指尖。
一出门，梅花香就侵略性的扑面而来。
不知道九公子移来的是什么梅，不仅秋日绽放，而且香气惑人。
往前走几步，正株梅树就落入眼底，卿卿一抬头，满树的白梅婆娑落下，花瓣迎风如雨，撒了她一身，她张开小嘴，瞬间被这美丽夺去了心神，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
这梅树实在熟悉的很，细想之下不禁大惊，这不是临安郡王府里晋虢策栽种的白梅吗？
这种白梅香气独特，让人见之难忘，定然不是凡品。
那九公子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卿卿想了想，一咧嘴笑了。
是了，自己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女婢，寻思这些干嘛啊，九公子喜欢小姐，自然会用尽百般心思讨好小姐，也定然不会对小姐不利的。
点地跃上白梅树枝头，掐下花朵簇拥的一根枝条，转而跳下来。
风静树停，花瓣浮在溯元潭上，水面盈盈。
于竹影梅香中走出一个影子来，身长玉立，形色濯濯，卿卿不禁站住了步子。
“你家小姐可中意？”
原来是燕丰非。
“九公子。”卿卿低声作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五哥的婚宴，她可答应了？”
“回九公子的话儿，答应了。”卿卿低着头，却难掩言辞中的焦急，“小姐的眼睛。。。”
“唉，怕是不成了，我也束手无策，鸢罗不愧天下第一毒。”
卿卿没答话儿，只是低头擦了擦眼睛。
“罢了，你回吧，我在这儿待一待就走。”
燕丰非转身漫步走入竹影之中，身影渐渐消失，卿卿默默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不消半刻，竹林里响起吟吟琴声，如涓涓流水，又如着婆娑落梅。
沉璧早早缓过了鸢罗的发作，擦干了冷汗披好了衣服，若无其事的等着卿卿进来，脸上挂上笑，“可摘来了？”
“姑娘闻闻？”卿卿献宝一般将梅枝递上去，转而又想到这梅与晋虢策庭院里的梅似是一种，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沉璧低头一嗅，却好似没察觉出什么，只是将梅枝拿在手里，催着卿卿寻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插起来。
梅花插好了摆在桌几上，卿卿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眼底才溢出泪来。
唉，晋虢策的白梅，沉璧岂不知道？
沉璧眼睛不能视物，却没有让她取来最爱的白玉瓶，而是用了青花瓷瓶，已是心知梅花颜色，此等白梅，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只是她不说，卿卿也不能再问什么了。
“卿卿？”
“啊。。。”
小女婢的应声里藏着喑哑，显然是刚刚哭过了，沉璧也不点破，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旁的事儿，“你说后日便是五哥成亲，我穿什么好？红白都不好，偏我这等色的衣衫最多，湖蓝色的衣裙好不好？”
“好好好，姑娘天香国色，穿什么都是好的。”
“怕是不成。”沉璧摸摸脸颊和手腕，“这些时日瘦的太多，你帮我改改可好，就那件湖蓝色的。”
眼睛又是一热，卿卿连忙转身翻开衣柜找衣服，压下汹涌的泪意，声音却是颤抖的，“姑娘就会使唤我，我改，我改就是了！”
“也挑一件于你，我师兄的婚礼，不能丢了面子，你形容娇俏，不如穿了那件蕊黄的？”沉璧望着卿卿的方向，眼底一片空洞，脸上却仍是挂着笑，“我上次瞧着你穿过一次杏黄，反倒是蕊黄更衬你些。”
十来个军医都来瞧过了，无一不是摇摇头捻捻须说没法子，将军醒来也只称旧疾无妨，一襄没说什么，服侍他躺下之后，就退出了大帐。
“嗨？”阿江蹲在副帐外面，嘴里叼着草叶嚼，笑容灿烂。
“你怎么还在这里？”
“呃，管事的把我分到大帐做事。。。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阿江抓抓脑袋，一脸憨厚，几句话就涨红了脸，一襄瞧着他说的诚恳，再想着大帐本来就人少，大部分士兵也不愿意来侍奉这个性情古怪的将军，新兵被派过来什么的，还真的有可能，再看看阿江尴尬的样子，一下子就信了。
可自己平时做的都是些婢女的活儿，能教他啥啊？
正愣着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将军就唤她进去，一襄闻声如蒙大赦，连忙钻进去。
将军刚想着躺下养养神，一闭眼梦里的身影就出现，虚无缥缈，却秘而不散，影影绰绰的白梅香味，一睁眼，就望见帐里的屏风上栩栩如生的白梅花儿，仅仅是盯着看，也好像能嗅到白梅的气味，不知道怎么的心底就烦躁起来，一叠声的唤人来。
才几声，一襄就赶了进来。
“将军，怎么了？”
“把这屏风撤了。”
正愁不知道让阿江做什么呢，这等体力活儿，正好让他来办。
不过这屏风好好儿的，那里招惹到将军了。
“将军不喜欢这屏风？”
“叫你撤了，不成？”将军横眉的样子真是气势十足，光是站在他面前，都觉得眼珠子要冻住了。
“不敢不敢，您稍微躺一下，我马上找人搬走。”一襄撇撇嘴，出帐去找阿江。
“唉。。。”阿江抓抓蓬乱的脑袋，刚刚的表情褪的干净，一脸嫌弃的盯着大帐，“真是麻烦。。。”一仰头，一只矫健的风隼正盘旋在天空中，几个士兵张弓搭箭跃跃欲试，十来支羽箭飞上去，没擦到风隼半根毛儿，那风隼嘲笑似得飞的更低了些，阿江皱皱眉。
“这畜生飞的倒是灵敏啊！”几个被折了面子的士兵咬牙切齿，脸涨得通红，阿江腆着脸凑上去，笑么兮兮的说，“要是我能射下来，哥儿几个今儿请我吃酒如何？”
“哪儿来的新兵蛋子敢如此夸口？”
“要是你能射掉它一根毛，老子就请你喝酒！”
“这可是大哥说的？”阿江捡起弓箭，搭上最普通的羽箭，箭尖直指青空，风隼就在那里盘旋着。
众人不禁都屏气凝神，紧紧的盯着天空中肆意翱翔的风隼，一息不过，羽箭破空而出，气势非凡，直直的冲着风隼去了，却不知怎么的斜了一丁点儿，擦下风隼几根羽毛来，阿江跺跺脚跑过去捡回箭，箭尖上沾着一缕羽毛，再抬头，风隼已经飞的无影无踪了。
“好，走，喝酒去！”老兵油子为人也算爽快，一搭阿江的肩膀，拽着就往兵帐去了。
“等着等着！”一襄黄莺般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阿江，跟我进帐子，酒先等等吃！”
“唉？”阿江遗憾的叹息，转过脸来跟老兵油子们道歉，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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