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娘进来的时候,沈沉璧脸上还挂着未曾收起的笑意,明晃晃的笑容映在她眼底,让她眼睛莫名一酸。
“你终于肯来了?”沈沉璧的笑容更柔了,林玉娘顺势坐在她身旁,结果卿卿递过来的茶盏,掀开茶盖,铺面而来的暖香摄人心魄。
“好茶,凉州的好茶都被你喝了,怎么你还不是很顺心的样子?”
“再好的茶,于我,都比不过云雾半分。”沈沉璧说的随意,林玉娘听在耳朵里却如针刺。
是啊,是他们强行将她带回丰国的,沈沉璧求仁得仁,一心只想死在晋虢策身边,如今费心让她活下来,或许还不如当初让她去了的好。
“还未成亲吗?”
林玉娘脸颊一红,诺诺的开口说了一个日子,“你来吧。”
“二师兄的婚宴,我没理由不去。。。不过。。。”沈沉璧眨眨眼,“嫂子,沉璧有一事相求。”
“若是回晋国一事,就免了。”
沉璧笑着摇摇头,“我想回临安。”
“临安如今战火四起,你身子。。。又。。。”林玉娘不着痕迹的瞧了瞧沉璧盖着毯子的双腿,“兰商抽不出空来照顾你,你就安心的待着。。。”
“真不明白你们留着我有什么用,我一个废人,武功用不了,身上的血都是毒,路都不见得能走几步,于鲁公无用,于晋虢策无用,你们留着我。。。到底为什么?给燕丰非暖床吗?”沉璧脸上流露出掩盖不住的冷笑,绝望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可惜,就我这破烂身子,只怕满足不了他吧。。。”
“沈沉璧!”林玉娘一下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你别这么作践自己行吗?我们千方百计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的。。。”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沉璧的肩膀垮了下来,她把脸偎进自己的掌心,低低的笑,“你们救我,却让我与他分开,还不如让我死了。”
“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沉璧猛地抬起头,眼底充斥着不相信,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我们离开之前,江陇一给他留了忘情弃爱,这药一用,他就会忘记此生最刻骨铭心的挚爱,关于你,他一分半分都不会再念着了。。。”
“不。。。也许,他。。。没有。。。”
“他用了!不然他怎么会对临安动手?如果你在临安呢?如果你被战火波及了呢?他忘了你,所以才会对丰国动手!”
沉璧的呼吸声淡了下来,脸上的血色褪尽,她望着林玉娘身后的方向,静静的没有做声,林玉娘看着她,心底多少还是不忍心,“你就。。。忘了他吧。”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啦。”
她眨眨眼,慢慢的笑了,眼底的光芒彻底泯灭,只剩下深渊般的绝望不断旋转。
“送我回临安吧。”
“沈沉璧。。。”
“在我走之前,我会参加你们的婚宴,祝福你们。”她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光,“百年好合。”
林玉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沈沉璧的那句“百年好合”像一根针刺进她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让她不得不落荒而逃。
卿卿在旁边看得真切,听得真切,却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的抹了抹眼泪,连句劝都不敢说。
谁敢说什么呢?他们虽然救了她的命,却也是将她推进生不如死深渊的罪人。
“卿卿。。。”她低低的唤。
“小姐,怎么了?”
她扬起春末残花般的笑,空洞的望着卿卿,抿了抿唇,“我。。。好像看不见了。。。”
卿卿颤着手凑在她眼前晃了晃,她的眸子却是一片漆黑,没有转动,卿卿一咬牙,大颗泪水滚了下来,溅在紧握的拳头上,她一转身跑了出去。
沉璧皱了皱眉,抬手按了按眉角,慢慢说起别的事,“你说师兄成亲,我备什么礼好?原来凛香斋在的时候,倒是方便,如今。。。卿卿?你在吗?”
回答她的只有风吹过大开竹门的吱呀声,和空荡回溯的风息,冰冷而又沉默。
“不在啊。。。”她失落的笑,猛然间想到没人看的见,就收了笑意,慢慢偎进已经渐渐冰冷的毯子里,闭上了双眼。
“将军!”
冰青铠甲的小将慌里慌张的冲进帐篷里来,满头大汗,直接就往地上一跪。
“怎么了?”
“启禀将军,陛下有旨!”小将从怀里摸出一卷明黄捧在手上,那人从帐子里伸出手来接过去,摆摆手让小将退下了。
“一襄,升帘。”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憋着嘴从帘子里钻出来,慢悠悠的把隔开大帐内外的羊毛帘子收上去。
晨光从外室洒进来,尘埃在空气中浮浮沉沉,一襄收完帘子就伸手过去搀里面的人,却被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挡开,那人圈着指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撩开一身繁复古朴的墨色长袍,慢慢从榻上起身,身形摇晃。
一襄连忙过去搀他,他低低头看了看她,没再推开她。
“一襄,有茶吗?”
“将军,您忘了,御医说了,您不能喝茶,喝茶刮肠胃,您现在身子不比壮年,不要有事儿没事儿瞎逞能。。。”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御医怎么敢说,连皇帝都不敢对他说,只怕是这小妮子自己加上的吧。。。
那人皱着眉弯弯唇,看着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大通,摆摆手,“退下吧。”
“将军,陛下让奴婢寸步不离的跟着您。”小姑娘眉毛一挑,这意思就是,你丫想丢下我独处,甭想!
“罢罢罢。”他不再说什么,慢慢走到外室坐到案几后面,在桌子上摊开那卷明黄,按了按额角,衬着帐外的光细细的看起来。
金帛上来去只有短短五六行字,他却看了很久。
一抬头,一襄就站在几步内的地方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他微微一愣,这种神态像极了某个人,是谁呢?
模模糊糊的轮廓虚无的回荡在脑海里,好像有这么一个女孩儿,怎么自己不记得了呢?
“一襄。”
“啊?怎么了?”一襄回神,媚然不足天生清冷的五官凑成一个短暂的惊讶,他看在眼里,微微勾起唇角,“你家里可有姐姐?”
小姑娘就像是听见了天大的讽刺,连笑容都来不及收起来,就僵在了脸上,“将军在开玩笑?奴婢这种下下等的人,命如草芥,哪儿有什么福分有什么姐妹。。。”
“是我多言了。”
堂堂将军竟然向一介奴婢示弱道歉,一襄睁大了眼睛,撇撇嘴没再搭话儿。
“来人。”
“将军。”
“传令,大帐议事。”
不过一盏茶功夫,军营大帐里将领都到齐了,约六七个人,都是一水儿的冰青铠甲。
他低低的咳嗽了几声,望着帐里屏气凝神的将领,朗声道,“陛下有旨,踏平临安。”
“踏平临安?”一个中年将领愣了愣,问出了声。
“是,踏平临安。”
大帐里的六七个人都变了脸色,统一的都摆出了一张怪异的表情,萦绕着不可置信和怀疑。
“有异议?”他目不斜视,一句话如划破温暖的寒冰。
“不敢不敢。。。”
“那好,即日起拔营,兵临城下。”
“是。”
他点点头,拂袖而去,一出大帐,一襄就乖巧的等在那里,一见他出来,就赶紧给他披上厚厚的黑毛大氅,小步小步的跟在他后面,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怎么那个人从来都没这么乖过?
他猛然顿下脚步,眉峰渐渐簇起。
那个人?怎么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她究竟是谁?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为什么会忘记?
他摇摇头,大战在即,自己需要集中精神,还是不要为了这种无聊事耗费心神的好。
“准备热水。”他侧侧身,目光掠过一襄,却盯着她愣了一下,一襄也奇怪,还没开口问,他就先开口了,“衣角上绣的什么?”
“衣角?”一襄低头一瞅,不禁乐了,“将军没见过?白梅啊,晋国风俗的嘛,冬日绣白梅在身上,就不怕冷了呀?”
她衔着衣角笑吟吟的望着他,却看见他望着自己,却又不像是望着自己。
“阿策。。。”那人站在大片的白梅中唤他,清冷清冷的声音,飘忽虚无。
额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腰,大颗大颗冷汗冒出来,浸透了衣衫。
“是谁?!”
“将军?”一襄自从被调到他身旁服侍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搀着他赶紧往帐篷走,一襄就算是个下人身板,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姑娘家家,说破天手上也没二两肉,怎么能撑得住一个成年男人,没走几步路,整个人就开始往下滑。
一襄正想喊人,就有人快手快脚的将他架起来,肩膀上立马松快了,一襄一抬头正好看清那人的相貌,那是一张平凡的脸,眉眼却气度不凡,这样一双眼睛摆在一个低微士兵的脸上多少有些不搭,虽然穿着最简单的板甲,步履却轻松,就算扛着一个大男人,也没有任何气喘。
一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紧紧的跟了过去。
“谢谢啊。”给榻上的人盖好被子,一襄低头道谢,转而随口问了句,“我怎么看着你眼生啊。。。”
“我才来没几天,商城县招兵的时候,我跟着来的。”那人低头笑了笑,“叫我阿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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