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丰非这是不知道第几次在溯元潭旁边转悠了,一个多月过去了,沈沉璧闭门不出,方寸大小的竹屋,她一步都未曾踏出过,除了卿卿之外,只见过林玉娘一面,其他的人要么是忙着对抗晋国的挑衅,要么忙着筹备婚礼,要么就像是他,被拦在门外。
虽然她没开口,但他知道,她是不愿意见他的。
只有在她失去意识为她诊治的时候,他才能握着她温凉的手,静静的发一会儿呆。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愚蠢,为了一个活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的人,竟然痴痴的等了这么多年。
自从她入住溯元潭竹屋后,他就搬到了竹林外的屋子居住,竹林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竹林形成的迷阵出自明静影之手,不知阵伏无人能入。
透早早的就在竹屋前设好了竹案,他最钟爱的寒林木琴摆在上面,熏香是竹青白马,前调竹香,主古药香,余味木樨香味,最是凝神静气。
燕丰非最喜欢这等繁复古朴之物,这等摆设要是放在耶律酩面前,他定会觉得麻烦,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啊。
今日不知怎么了,燕丰非坐在案几后面,掌心按着琴弦,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怔怔的出神。
“九公子。”卿卿俯身作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让燕丰非不禁皱眉,“何事?”
“今日月圆。”
“知道了。”原来到了沈沉璧入溯元潭驱毒续命的日子了,怪不得卿卿会上门来找,依照旁日甭说主子找不到,连丫头也早就躲他躲得远远的,他一向很知分寸,也不逼上门去,反正她们都在这里,想跑掉也要先顾着命再说,他很有耐心。
沈沉璧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不用多细心的人也能看出,她已经日渐消瘦,虽然容颜如常日苍白,眼睛里的光却散的干净,时常发呆,望着窗外的白梅静静的看一上午,连句话都不说一句,就好像和那梅融为了一处,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卿卿看着心里着急,但沈沉璧日日都对她笑吟吟的,虽然那笑意根本只是为了安慰她而刻意摆出来的,但卿卿却不好再多说什么来拂了沉璧对她的好意,只能憋着什么都不讲,一天两天可以,一个多月过去了,卿卿也多了些许虚头巴脑的架子,动不动一个“您”啊,一个作揖的,弄得沉璧哭笑不得。
竹阶脚踏有声,沈沉璧走过却无丁点声响,她今日穿了条黛蓝的裙子,裙摆随风而动,身形盈盈以弱,卿卿搀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她如今眼睛时好时坏,眼前模模糊糊,有时看得清有时看不见,卿卿格外的紧张,恨不得寸步不离。
梅树婆娑有声,白银银的寒梅落了沉璧一身,她不禁停下来轻嗅空气中猎猎的寒梅香气,像极了晋虢策身上的味道。
在风地里站了一霎霎,头就隐隐的觉得晕了,捏了捏卿卿的手,沉璧侧头莞尔,“你先去九公子那儿吧,我想稍稍待一会儿。”
“你一人无事,在这里有什么好待的。。。”
“无妨,你先去吧。”
沉璧推推她,转而独自立于寒梅之下,梅花瓣落在她肩膀上,再被风拂落,卿卿走入竹林,背影渐远,她才放松强撑的身子,按着额角皱眉,扶着树干抵抗铺天盖地而来的晕眩,眼前大片黑暗模糊,她对这个时候总是又爱又恨的,这个时候晋虢策总是能悄然出现在她眼前。
“沉璧。。。”虽然知道是幻想,但她还是很心中一动。
“好久不见。”
“沉璧说笑了,昨日不是还见了,你忘了?”晋虢策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昨日我就站在寒梅下,你看了许久,怎能说好久未见?”
“倒是我糊涂了。”沉璧倒也不争辩,跟一个幻想有什么好争辩的呢?
鸢罗之毒已经入骨,幻象丛生,命数也约莫着到了尽头,就算晋虢策忘却了,但这幻想却能陪着她到最后,也算了却了心愿了。
“阿策,一会儿九公子要为我驱毒,你能否回避一下。”
“笑话,你是我两次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好避的?”他脸上露出不屑,“倒是那燕丰非。。。着实让人心恼!”
看着晋虢策咬着牙根,一脸不忒的愤恨样子,沉璧微笑着望着他,没再说什么。
粮草官汇报了近日的粮草情况,将军踌躇再三,还是延后发兵日子,等待补给。
一襄自是不喜欢打仗的,一听见能空闲几天,就开心的脸上都带着花儿般的笑,将军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
“一襄。”将军收起粮草官送来的上溯折子,满脸凝重,“陪我走一趟。”
“去哪儿啊?”一襄的声音里藏着兴奋,毕竟还是小孩子性子,怎么都藏不住,“集市吗?”
将军没有回答,对于一襄来说,却无异于默认。
“真的啊!”一襄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听他又扯到了打仗之类她不懂的事儿上,一襄就皱眉,但又想到能离开一下下这个无聊的军营,心里多少还是高兴占了上风,那么一丢丢的别扭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一襄还是规规矩矩的穿了丰国的侍女装,将军则卸下披挂,改换了一件暗蓝做底,锦澜绣线的公子袍,束白发簪羽冠,翩翩佳公子,为致一窗碧。
“将军。。。不不不,公子。。。”一襄看得嘴巴都秃噜了,愣愣的盯了好一会儿,将军不耐烦了她才回神跟上去。
弃马坐车走了好几里路,还坐了船,光在路上就花费了两天,等到了地方,一襄就傻眼了。
连绵不断的竹林覆盖着海边往大陆延伸的土地,葱翠欲滴的竹叶随着海风摇摆,这样的奇景着实毕生难见。
一襄却没心情赏景,一肚子的气窝在心里,就别扭起来了。
“不是说去集市的吗?路上折腾这么久,就来这荒郊野岭啊?!”
燕丰非在溯元潭备好了案几,也准备好了银针,等了略一刻,沈沉璧才姗姗来迟,她一步一顿的从竹林中走出来,刚一露面,卿卿就赶忙凑过去扶她。
“九公子。”她笑着望着他,眼睛里却如入主寒潭,无波无澜,如此平静如冰的沈沉璧,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只一眼就看得他心底里难受,像是镰刀在怀里翻搅。
“你我之间,一定要如此?”沉璧侧目不答,卿卿眼见气氛不对,连忙说,“九公子,我们何时开始?”
燕丰非静静的望着她消瘦的侧脸,终于还是没有再问下去,“即刻。”
沉璧闻言,除去外衣罩衫,只剩雪白中单襦裙,也不管卿卿变了脸色,拾了衣衫过来阻挡在燕丰非面前,她一步一顿顺着潭上石阶走进寒潭里面,寒气雾蒙蒙的将她笼罩,渐渐没顶,几个气泡翻滚上来,潭面上浮着沉璧花白的头发丝,她定定的坐在潭底,就像是一具尸体。
燕丰非熏香祝祷,净手静等时辰,约莫着几个呼吸间,沉璧慢慢从潭底浮了上来,寒气入体,脸色苍白的几乎不能看,唇上半分血色也没有,但眼睛却明亮了不少。
“九公子。。。”她回首,撩开湿漉漉的长发,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燕丰非皱眉闪开视线,指尖金针捏的很紧。
她脱去最后一层湿衣递给跪伏在溯元潭旁的卿卿,本该光滑的脊背上伤痕交错,箭伤刀痕斑驳,看得燕丰非眼底一热。
数十根金针埋入她的身体里,每多一针,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到第七十几针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虚晃,站不住步子了,手指在池边抓得很紧,小指甲都劈裂了。
卿卿看在眼底,难受的很,但燕丰非的治疗严谨的很,而且沉璧病情特殊,受不得半分打扰,她盯了半天,还是咕哝了几个字,别开了脸。
沉璧皮肤下的经络里流淌着暗金色的东西,血脉般融入骨血中,溯元潭池水也渐渐浑浊起来,慢慢泛上血色。
燕丰非埋下最后一针,额头上全是汗,连衣衫都浸透了,他嘱咐卿卿看顾好沉璧,唤来透搀扶,回去更衣。
“卿卿。。。”沉璧的声音极淡,如同呼吸浅出浅入,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也难能听清。
“姑娘?”卿卿跪在池边,俯下身凑过去。
“有普洱吗?”
“有。”卿卿目光一扫已然化为浓重血腥的溯元潭,眼底一热,却没露出半分不对,“前儿个五公子送了乾南松子,说是名贵的很,鲁公也就得了二两,一想着姑娘挺喜欢冬茶,五公子就急急地讨来献宝了,足称儿的二两,半厘不差呢。”
“还是师兄惦记我。”沉璧眨眨眼,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一会儿寻出那套云子砂的壶来,我要亲自泡。”
“那是自然的,这等好茶,姑娘就不怕被我这粗手粗脚的给糟蹋了?”
“要是我这副身子能饮酒,这个天儿。。。”沉璧抬头,一抹晶莹从空中飘落,缓缓落在她脸颊上,瞬间化去不见,她摸摸脸颊,“来二两竹青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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