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历一百零八年三月立秋。
中胄帝王晋虢策携熹微夫人前往空域狩猎,久居不归。
昆州王身负反骨,不甘长居太子之位,不付帝王之名,长入掖庭立足宫廷,得唐丞相之力,守百臣,取虎符调令百万雄师围困空域内不足万余人手,却在攻城时折损近万,砺剑薛静不负砺剑之名,一人独斩千人于城门下,剑锋所及,剑芒掠阵,终于等得中胄帝王晋虢策亲自守城,昆州王反军军心涣散,不消半刻便节节败退,百万雄师落荒而退。
晋虢策开空域城门,在众人面前宣布退位让贤于昆州王,昆州王下马跪拜迎旨。
从此,中胄帝王一代铁血皇帝就此退出晋国权力中心,退居后殿安详余生,昆州王,不,现在要改称圆景帝王,晋鸣策君临天下。
晋鸣策将空域以及空山周遭十八个市镇都割据给晋虢策作为封地,晋虢策也就一直待在空域,没有回到琼州,朝堂上已然都被晋鸣策接管,经此一战,两人都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
薛静被数计流箭所伤,伤势颇重,一直修养,却仍旧不能出行。
晋虢策虽然毫发未伤,却心境受损,一夕白发,久居内殿而不出,只有侍女岫玉与医官江陇一负责常日伺候。
九月中旬,入秋月余,流火授衣,沈沉璧还是没有醒。
晋虢策除了每日练剑之外,其他的时间都待在她身旁,有时是念书给她听,有时是弹琴,有时只是随便说说从前的事,时间过得真的太慢了,晋虢策的耐心也在沈沉璧一日日更深的沉睡中渐渐的被消磨殆尽。
空域只有一个医官。
江陇一从兵营进去,满目疮痍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烈,残肢断臂的,瞎了双眼的,全身皮肤被烧坏的。空域驻守的不足万余人,如今只剩下可怜的三百人,仅伤兵便有两百多,这一役,几乎没有全身而退的。
这些被残酷的战争卷入其中的妄图守土保家的忠勇之人其实都些寻常百姓,他们参军的原因其实都很简单,有的是家里交不起赋税,为了少一张嘴吃饭,有的自己养不起家,想用军饷添补一二。说到底,都是因为一己之念搅进了帝王之争,被晋虢策的算计了却了性命的可怜之人。
帝王一念,焚尸千里。
谁会想到那样一个守着情深不寿的恋人,堕落成影的退位帝王竟然有此力量,焚尸百万,退雄师于外。
江陇一不再多想,赶紧放下药箱挨个检查伤兵的情况,这几日天气冷了,伤口愈合的更慢,又有几个伤兵撑不下去自杀了,兵营里弥漫着一股死气,人心惶惶,大家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是又不甘心,只能死扛着。
“医官大人,我的手,我的手真的没有办法。。。”一个二十来岁的士兵满脸血痂,断了右手,他直接给江陇一跪下了,“求求您!求求您!”
“我不是神!”沈沉璧的常日不醒加上兵营里压抑的气氛让江陇一终于有些绷不住情绪了,他高声呵斥,怒视着众人,“是你们自己不想着怎么活下去,求我没用!”
“这样了,还怎么活。”一个瞎了眼的喃喃自语。
“哼!这样就活不下去了?”江陇一不屑,冷笑一声,“我见过的人里,每一个向我求医的都比你们严重不知多少倍,有的断了双腿,有的永远背负不愈的内伤,有的天生残疾,没有四感,有的被人刺瞎双眼,强行违逆其内力,有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长大,有的终其一生都被天下第一的剧毒侵蚀,日日夜夜都忍受着□□的寸寸腐蚀,他们哪一个不比你们眼中千倍万倍!但,他们都活下来了!你们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凭什么求死!”
江陇一一番话说得大气磅礴,沸腾激昂,一众伤兵听在耳朵里,无异于如雷贯耳,醍醐灌顶,一个一个脸上都有了几分变化。
这一番话也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江陇一作为医者,就算杀人比救人多,也不愿为了战争担上因果,战死的人越少越好,于这个世间多少能多几分善念,对于他这个半吊子的悬壶济世之人,也算是善缘。
忙到夜幕降临,他才回空域换衣进宫,刚踏进外殿,就听见一声低吼。
岫玉端着盆温水想要给沉璧擦擦身子,却不想惊醒了在一侧躺椅上安睡的晋虢策,他疯了一般冲过来推开岫玉,握住沉璧的手,定定的看了她很久,终于放弃了,眼底的光一分一分的散掉,身子也颓然下来。
“卿卿,去找他。”
“奴婢不懂陛下说的是谁。”
岫玉一愣,连忙敛了神色,垂首站在一旁。
“江陇一,你知道吧。”
江陇一默默的进来,没有应声。
“朕。。。不,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对你们已经没有威胁了,要想要我的命,取了便是,只是在这之前,找他来!”
“臣,必尽全力替陛下完成此事。”
晋虢策抬抬头,眼底的光一闪而过,又重新沉寂下去。
江陇一没有请平安脉,而是写了一张纸条,卷好了走出去,捏起小指吹了哨子招来鹰隼,塞进信筒里,再将它放飞。
鹰隼飞行极快,不过半日沪兰商便收到了信儿,此事事关重大,别说晋虢策可不可信,就是沈沉璧生死一线的消息都令人惊慌。
阿净推着耶律酩往内室走,安子在外面大吵大嚷着要进去,林玉娘挡在他面前,半步不退。
“我要进去!”安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踮着脚瞪着林玉娘。
“不行。”
“我要进去。”
“不行。”
“我要进去,凭什么他们能进去,我不行!”
林玉娘想了想,张开指甲哗啦啦一个耳光利落的扇上去,呼得安子身子一偏摔倒在地,回头时脸颊上四道血印子。
“还有问题吗?”林玉娘挑挑指尖间的血沫子,扬起眉毛微微一笑。
安子捂着脸,惊恐的摇摇头。
沪兰商见人聚齐了,就详细的把消息说了,“这下不好办了,不说燕丰非身份特殊,就仅仅是晋虢策要他这一条,我们都该按兵不动。”
“不能让沉璧去死。”耶律酩斟酌再斟酌,低低的说了这么一句,跟着就被林玉娘反驳了,“她早就打算着死了,这一次只怕下定了决心,燕丰非去了,也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不如先传信给燕懿,他的性命还是由他决定比较好。”阿净想了想,中规中矩说了自己的想法。
燕懿一名一处,众人皆噤声,好一会儿耶律酩才开口,“多年没听见这个名字了,都忘了丰非就是燕懿,罢了,传信于他吧。”
“不用了。”青布衣衫的盲眼青年漫步而入,步履款款,风尘仆仆,“我去。”
“燕懿。”阿净皱眉,面色紧张起来。
“多年不见了,阿净可好?”
阿净沉默了,没有搭话儿,耶律酩也皱了眉,“没有鲁公之令,擅离封地,你可知何罪?”
“正是鲁公之令。”燕丰非不紧不慢,言之凿凿,“终军从今日起便由林玉娘代领旗主之位,我如今不是旗主,也不是燕国后裔,只是一介凡子,身负区区医术,没有任何威胁。”
“你身体里流的是燕朝王族的血,岂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林玉娘冷笑,“若是此番前去,晋国捉了你为把柄,掀起大旗进军丰国,成与不成,丰国都将遭受大灾。”
“若真如此,我便以身殉国。”
“燕懿,我跟你去。”阿净应声,“毕竟沈沉璧对我有恩,没理由让她就这么死在异国他乡。”
“你们可知。。。”耶律酩低低的苦笑,“死在那人身边,是她一生的愿望。”
燕丰非脸色大变,白净的面容上闪现隐忍和痛苦,不过转瞬便化为平淡,“无妨,若救不了,正如她所愿。”
“那好。晋国这番争位之乱,已然元气大伤,近年不会对丰国动手,但也不可松懈。”耶律酩心思缜密,一条一条的下令,“玉娘,你即日启程前往夏瀚海接管终军,沪兰商留守临安稳住凛军,啸军于终军凛军虽同为门户,却身处荒原,了无人烟,阿净,你就同丰非走着一趟,我明日便回国都向鲁公禀报,如何?”
“如此甚好,不过,我此行前来,还有一人引荐给各位。”燕丰非微微笑言,“五哥,你的旧识。”
只是这一句耶律酩就变了脸色,他耶律酩的旧识能是何人?若是入鲁公麾下后的熟识,那阿净玉娘也应当相识,为何燕丰非偏偏只点他一人?能让燕丰非引荐的人,自然非惊采绝艳之辈不可,记忆中并无此类人选,难道是花间派?
不可能!他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花间派早年便被屠戮干净,除却自己同沉璧二人,再无门人于世,沉璧如今在晋国遇险,还能是何人?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那人亦然踏入内室,脚步轻柔的听不到任何声响,一身黑衣如同鬼魅般飘忽而来,转瞬间便来到耶律酩近前,阿净不自觉捏起拳头绷紧神经盯着来人。
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张带着艳鬼面具的脸,目光灼灼,笑意十足,那人笑言出声,“数年未见,二师兄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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